因为那天电闪雷鸣刮风下雨，我就提早洗澡休息，只是在床上打游戏，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然后屋子里突然爆闪，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夸张的光。然后……然后……

“然后，你哥在你眼前变成了个蛋？”警察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抱着个青绿色的蛋的少女，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鸸鹋的蛋吧。”一旁的搭档过来凑热闹，“我儿子百科全书上有。”

“鸸鹋的蛋怎么会这么大！还发光！”少女即刻发表抗议，“我听得很清楚！我哥还在里面喊着什么救救我，家里人也联系不上……”

“好了，这些已经说了五六遍了吧？”警察结束笔录，“抱歉，现在还不能让你走，毕竟受害者已经失踪三天了。”

“他就在这里啊！”

有人推门而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审讯室的尴尬气氛。有着如同火焰一般颜色长卷发的年轻女性开始和警察交涉，偶尔听见零星的“无罪”“凶手”“龙”什么的字眼。被讨论着的犯罪嫌疑人本人抱着蛋缩得像个鹌鹑。半晌，电话铃响起，警察“是”了几声便挂断了电话。

“那么，我就带走了。”女人的眼睛闪闪发亮。

“是，璃女士。”

出了警局，璃抖了抖伞再撑开。这样持续且大规模的雨，即使是在多雨的这个国家也应该称作是异常，足足比以往多了一倍。连绵不断忽大忽小，这样让人心情惆怅的一个月的雨，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

“真不能再下啦，青龙，不能再玩啦。”璃嘟哝了一句，转头看向自己领出警局的倒霉孩子，掏出一个大麻袋。璃很有绅士度地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少女准备拔腿就跑，可惜还是被璃三下两下塞了进去。

“舟舟，给我说说你哥变成蛋的故事吧。”

一

麻袋从警局旁边小巷消失又凭空出现在空旷的城郊，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场，不远处则坐落着看起来稍微老旧的木屋。

璃率先从麻袋里钻出来骂骂咧咧说现在的年轻人不讲武德，舟舟一边吐一边为自己抱冤叫屈说自己晕风口袋。二人狼狈地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草地上的积水往前走。璃掏出钥匙开了门，招呼人烧水沏茶。映入舟舟眼帘的是满满一书架琳琅满目的各色龙蛋和古籍。

舟舟早就耳闻和自家交好南边家族话事人璃的大名，什么可以自燃七天七夜却毫发无伤，什么学富五车关于神兽著作等身，什么圈养神兽当奴隶……虽然小时候大人和舟舟说什么龙啊麒麟啊的，但是眼下看活人变蛋还是好头晕。好在有权威大腿可以抱，即使人变不回来也不至于死吧？

“把蛋给我看看。”璃整理好外套戴上眼镜，对站在门口怔怔的少女说。

舟舟乖乖把蛋交出去。

“嗯……不假，这确确实实是一枚龙蛋。没有磕碰，有能量溢出造成的纹路，闻起来也……”璃深吸一口又眯眼回味，“龙的味道，甚是微妙。”

舟舟睁大眼睛打算吐个不知从何吐起的槽，但被眼前笑得狡黠的红发女人打断，“开个价，你哥多少钱？”

舟舟好像知道满登登一屋子龙蛋怎么来的了。

奸商！

“人变龙蛋哎，你觉得孵出来的话脑袋上会不会有犄角？”璃开始小口小口喝人端上来的热茶，“还是很有研究价值的。”

“师傅快别逗人家了。”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弟子安抚住了正打算抢了蛋就跑的舟舟。

嘴角从未下去过的璃换了副严肃的表情，站起身说要去准备一下，招呼舟舟坐。

再怎么说这雨也下得太夸张了。舟舟怕被身边的奸商师徒抢走一般紧紧抱着蛋，望着窗外百无聊赖，屋子里煮水咕嘟咕嘟的声音加上线香气味也让人昏昏欲睡。舟舟已经很多年没接触到神兽了，这种话题一般只有家里的大人才会讨论，最多也只是被嘱咐贴身带着护身符一般的吊坠什么的。自从和哥哥一起在外上学就更少想这些了。

说是神兽不过也就只是一类大型生物吧？舟舟是见过龙的。那还是在小时候，也是雨天不断的日子，家里大人和兄妹俩说，这是和我们家族世代结缘的青龙，因为受伤所以找来我们帮忙。一方水土有一方神兽守护，保佑人类世代风调雨顺。舟舟看着因为身体过于庞大所以起飞动作缓慢的龙心中升出一股莫名的感动，很快身边雾气缭绕。龙的每一次吐息都生成一片云，每一次鳞片震动都带下来一场雨，青龙司雨是不无道理的。

正做着关于龙的白日梦，穿着五颜六色袍子手拿鼓的璃的出现吓了舟舟一大跳。

二

璃一边换行头一边想，雨水反常多半是青龙的问题，青龙司雨。但如果真是青龙出现问题东边家族怎么会不知道，她一个活了两千年的老古董多管什么闲事。不过人变龙蛋属实闻所未闻，不要说价值可观、研究论文可以刷新神兽学术界，就当个八卦在圈子里闲聊也好玩呀。和去接那个倒霉孩子之前的想法一样，璃打算重操萨满的旧业，找来青龙本龙好好问上一问。

等待徒弟画好与神兽沟通的法阵的璃只能无聊地摆弄袖子和衣摆，已经记不起上次穿是什么时候，又重又麻烦，但又实在有气势。余光瞥到舟舟惊讶的眼光，璃的嘴角偷偷翘起来。怎么样，很厉害吧。

“这个我们家已经很久不用了哎，”舟舟帮璃理了一下她没注意到的卷起来的后摆，“北边的冥叔叔做的那个通讯器不是很好用吗？”

璃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那个小屁孩小时候研究什么科学抓鬼，结果把不知道哪抓来的几个鬼用信号的方式塞进芯片做成了个恐怖游戏卡带。最后吃灰了不说，再打开发现几个鬼嚎着什么“起码再抓一个进来啊打麻将三缺一”。通讯器已经遍布了整个神兽圈子，四个家族中三个都在用，风口袋更是被研究成了交通工具。说是通讯器，实际上是获得神兽同意后将芯片植入在特定的地方，以此来进行沟通。免去了画法阵准备各色材料以及失败的麻烦，也免去了神兽奔波的辛苦，可谓双赢。只是自己所在的家族为朱雀所驱使，朱雀全身覆火无法植入，只能依照原始萨满仪式进行传呼。也算是进步了，虽然自己没有搭载上进步的快车。

璃只好给了舟舟一个“现在的小孩啊”的复杂眼神。

“说起来舟舟，”璃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家里的大人没有给你信物吗？我记得你们家的信物给了你。”

“什么信物？”舟舟一头雾水但突然福至心灵，“啊！是那个青蓝色的上面带图案石头吗？”

“是啊。你还在带着吧。”

“我以为是什么普通护身符来着，嫌绳子难看丢给我哥带了。现在应该在蛋里吧。”舟舟嘿嘿两声挠了挠头。

沉默了一会，璃抄起身边小锤子向蛋砸去，引起舟舟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

“你干什么啊啊啊啊！”舟舟大惊失色地检查蛋有没有破。

璃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你哥为什么变成蛋了。”

两个孩子年龄太小，家里人没讲过也属正常，可眼前活生生变成个蛋的情况属实只能捅破窗户纸，择日不如撞日。璃闭上眼睛开始为长篇小论措辞。

三

舟舟，你知道的，东西南北四个家族分别对应的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之神。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我们？

璃见小女孩摇头便继续。

早在上古时期，我们四个家族就被选作萨满。那个时候人们还不知道怎样解释，只能说萨满有沟通天地的能力，实际上则是我们的祖先被神兽选中。由于神兽的生态栖息实打实地影响着人类的生存，所以也就演变成了远古人类的一种信仰，也就是神兽前面“神”字的由来。时至今日一代人踩在一代人的肩膀上，才能侥幸看清神兽的面貌。但并非全部，也有局限。我们的命运，和神兽是编织在一起的。

说到这里璃想起了什么一般，勉强喝了一口水，皱起眉头，半晌才开口。

并非夸张。你还记得提过的那个信物吗？信物其实是由神兽赠与我们每个家族并由族内年轻一辈佩戴的。年轻人的身体更为敏锐，更能感知到神兽的动向与需求。同时这也是相互的，神兽会给佩戴信物的人以特殊的庇佑让其所向披靡，正因如此刚刚蛋没有碎掉；而佩戴信物的人的状态也代表了神兽的状态。倘若佩戴信物的人出现问题，神兽多半也不妙。信物，用更专业的话来说，是寄魂物的一种。

舟舟瞪大了眼睛。

神兽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过于深远，维持一个平衡健康的生态很重要。正因如此寄魂物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提醒或者保护与他们的灵魂最近的我们，人不同方式也不同。我猜你哥哥就是因为这个被变成了蛋。就拿我来说，我当时被大火烧了七天七夜呢，浑身上下都是火，但是奇异地并不觉得烫。

我知道我知道！舟舟兴奋地开口，这件事过于传说以至于给了她很深的印象。

很厉害吧，璃拨了拨头发接着说。当时家里的树都烧成炭了呢。一开始几天家里人手忙脚乱把我放到安全燃烧的地方，然后大家开始议论“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什么的，一边讨论一边开始拿起肉啊菜啊就着火吃了三天的BBQ。

舟舟为这一家子的好心态在心里默默鼓起掌来。

那，你的寄魂物是什么呢？舟舟小心翼翼地问。

璃在那一瞬间想起很多前尘往事，却又主动切断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万千思绪。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了，璃有些自暴自弃地想，随后轻声开口。

我就是寄魂物。

璃好像要掩饰什么般地打哈哈。对了，当时烧焦的树被我做成木炭纪念品了，要不要买一块？便宜卖你！

谈话间徒弟示意璃法阵已经布置好，可以开始仪式。

四

风雨交加。璃站在法阵的中央深吸一口气，用腰间的骨刀割开自己的手掌摁在地面上，血液有生命般顺着法阵的纹路描了一圈。

舟舟看向法阵，难怪大家都开始用通讯器了。草药，兽骨，水晶，不知名动物的毛发，鲜花，还有各种自己叫不上名的祭品，颇费功夫。雨肉眼可见地越下越大，碗口粗的树也左摇右晃，而璃站在大雨中岿然不动。很快，她开始吟唱咒语并拿着手鼓起舞。

作为外行人的舟舟实在听不懂。因为朱雀用不了通讯器所以这样古老的仪式自己可以亲眼目睹，属实万幸。突然，璃向舟舟的方向大喊，“来了！”

伴随着一声长啸，乌黑的云层被利爪破开，草场慢慢变得雾气腾腾，雨渐渐小了。被雨水泡过的草皮被强大的风压吹得破破烂烂，神兽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一众人的眼前。作为小白的舟舟自然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璃大惊失色。

“这里怎么会有两条青龙啊！”难怪雨水翻一番。两个人都干了一份工作当然大力出奇迹啊！

然后呢？然后她要cos后羿射龙吗？璃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问，“你们哪个是这里的本地龙啊？”

两条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说自己睡醒睁开眼睛就看见一条青龙出现在自己的领地，一个说看见有龙抢了自己的地盘。一模一样两条龙照镜子似的七嘴八舌，吵得人头大。

青龙是领地意识非常强的神兽，不会让另一条青龙占据自己的领地，更不要说历史上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第二条青龙的记载。眼看着两条龙都快摆好打架的架势，眼尖的舟舟大喊，“璃！右边那一条！龙角上没有通讯器！”

还真是。虽然不能保证有通讯器的一定是原住民，但没有的那条一定有问题。思前想后，璃走到右边青龙的面前。“还记得上个月的时候你在哪里吗？”

龙歪了歪头，“岛上。”

“岛上？”

“岛上，准备出发上任，然后就到了这里。”

“你迷路了吧？”璃扶额苦笑。

听龙说“在岛上”就很不妙了。他们世界的龙在这里待了不止五千年，怎么会是在岛上。八成，不，绝对是这条新手青龙走错路到他们世界了。

所有世界所有的龙都来自一个岛。这是璃听其他龙说的。也许纬度并不相同，所以每条龙要去的地方也不同，就好像一个型号的螺丝只能配一个型号的螺母一样。

众人一筹莫展，怎么把龙送回去呢？许是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迷路龙的脸色一改理直气壮，变得委屈巴巴，爪子都蜷缩着。

“我觉得这个问题就好像把大象装进冰箱里一样”，舟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离谱话但还是梗着脖子往下说，“打开冰箱，把大象装进去，把门关上。找到龙，找到路，把龙送回去。”

璃正要反驳，细想却也觉得没什么问题。让世界下瓢泼大雨的罪魁祸首找到了，可是要怎么让龙回家呢？

五

听说青龙来了，方圆几十里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龙都来凑热闹。本来就被两条青龙占据而显得逼仄的草场就更加拥挤。在踱步思考的璃不得不停下来，生怕踩到哪一只的尾巴尖儿。

舟舟一拍脑袋，定定地对璃说，“风口袋，行不行？”

风口袋原本是祖辈流传下来的法器，只要一打开就会变出风，大多时候被用来当吹散雾气的鼓风装备，直到北边的那个小孩非要看看口袋从哪里吹出来的风。璃还清晰记得那个小鬼说，“我已经看过啦！风口袋的对面是个超大的吹风机！我已经把吹风机拆啦！”

然后那个风口袋就再也吐不出一丝风，倒是变成了交通工具。听那个人说什么虫洞啊跃迁啊璃听不懂，不过好用就行。

时至今日也算歪打正着。

但是勉强能塞下两人的风口袋对一条龙来说还是太小了。璃对现代科技感到从所未有的爱与绝望，有可行性，风口袋理论上能够带任何东西前往任何想要去的地方，但太小了。

风口袋作为跃迁装置大概是因为口袋的口形成了连接各个维度的门，所以才能自由来去，那么只要有口形成环状，即使变形了也不会改变功效。舟舟突然想到小时候和哥哥打的赌，随后向璃借了一把剪刀。

因为哥哥年级比自己高，所以自己吃了不少亏。那时候舟舟坚信一张A4纸是不可能钻下一个人的，直到哥哥七剪八剪，舟舟失去了她的两块钱。

舟舟为那两块钱恨恨地剪着风口袋。

先是把两边裁开，口袋就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长方形，对折，在一侧剪开数刀，另一侧也同理，展开。

风口袋就变成了个巨大的圈。

舟舟把剪好的风口袋交给璃。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沉重心情，哭笑不得地将风口袋圈套在迷路龙的脖子上，“来吧，默念你要去的地方。”

迷路龙眼泪都要下来了，乖乖配合着抬起前爪后爪和尾巴尖儿。大概不到三秒钟，龙庞大的身体开始变成半透明，说着“啊！我看到了……”

连告别或是感谢的话都没说，巨龙就凭空消失了。

璃迅速为这个不属于自己世界的冒失龙卜了一卦，大安，这才心里放下。吃瓜龙群众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各司其职，或者接着游玩，原住民青龙表示过感谢后也准备回到自己的场域，并交代舟舟不用担心，保护信物的龙蛋会自己裂开的。二人回到小屋稍作休息等待龙蛋破壳。

线香还在烧，远远地，舟舟听见屋子里电视机里天气预报员用前所未有的欢快声音说着，暴雨转晴，暴雨转晴。

 

后记

救救我。

四周一片混沌。很黑但是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因为根本伸不开。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黏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脑子的记忆却生硬地停留在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刻。

这是世界末日吗？

窝在这里属实不妙，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身体却又用不上力。身上的衣服也融化般消失了，只留下脖子上妹妹的吊坠。她叫着什么“我才不要夏天吊带配老土项链”的声音还好像在耳边萦绕。虽然讨厌，但此时此刻也成了救命稻草，我开始拿着吊坠尖端凿上下左右无处不在的壁，却又自然地无功而返，打算放弃了这连西西弗斯都不如的徒劳睡大觉。

突然，耳边传来声音，也只能模模糊糊地听个大概，什么“要开咯要开咯”“芝麻开门”嘻嘻哈哈地笑，然后就是叽里咕噜听不明白的咒文了。

世界不再黑暗，裂开了些许的缝隙和光亮。我随着粘液和重力被黑暗强行娩在光明的世界，只是眼睛还不太能适应，只好伸出手来揉了揉。

我看见有个火焰色头发的女人哀嚎自己失去了论文素材，以及我那一脸惊恐尖叫着“你衣服呢黏糊糊的好恶心啊”的混蛋妹妹。

这是世界末日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