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课间总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不长不短的十分钟,最宜补觉。
南烛坐在靠窗的位置,趴在桌上,枕着双臂,合目浅眠。时值春日,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柔和的笼罩在这间教室里,春天特有的困意涌上来,使人毫无抵挡之力。窗未关紧,有风顺着这条一厘米左右的缝隙拂上少年的鼻尖,送来几分花朵的香甜,窗外风穿过树叶,引起枝桠间的晃动,有风声沙沙作响。
上课的铃声按时响起,他恍惚间抬头,眼前一片模糊,他眨了眨眼睛,对焦了好几次,视线才渐渐明晰起来。黑板上残留着上节课的板书,用白色粉笔写的白花花一片,但是他一眼就看见其中的一个问题:你的愿望是什么。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声音,温润悦耳,希望你的一切愿望都得偿所愿,我的愿望。像是这句话的回复,又不是,不记得是谁说出这句话了。
学校里最近对槐花树的传闻很多,主要关于向槐花树在心中许下自己的愿望,就可以得偿所愿的种种,甚至具体到某个时间点最为灵验。自己对于这些向来不信,最近疲于大小考试的成绩,无暇去管其他的。
‘‘哥哥,在这里。’’晚自习结束放学时,南灯来接他,他朝哥哥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位置。‘‘嗯,看见了’’南灯淡淡笑着。春天的晚上还是有几分寒意,南灯骑着自行车带着弟弟在一条小道上骑行。小道旁侧均有高大的梧桐树,枝桠间刚发新芽,树皮斑驳,像是舍不得曾经的回忆。一盏盏路灯昏黄的光线在身侧掠过,相互接力为一对兄弟照亮了回家的路。
‘‘哥哥你还记得吗,曾经我因为调皮去爬梧桐树,结果爬是爬上去了,却在树上下不下来。爸妈又工作去了不在家,我在树上哭,哭累了,就在树上睡着了,结果醒来时,发现你也在树上,你本来想着是上树救我下来的,结果你也下不去了,最后还是爸妈下班了来找我,我们才从树上下来。’’南烛坐在自行车后座,想着童年的趣事,忍不住笑出了声。南灯微微一愣,过了许久,才回复道‘‘这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啊’’‘‘看到梧桐树,就想起来了,诶,我突然想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想把我从树上救下来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你也爬上来了。。。’’
这一次的沉默比上次要久,就在他以为得不到回答时,南烛开口道‘‘想救你时的第一反应吧。’’应该是,但是自己不太记得了,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入睡前,他坐在桌子旁,打开了台灯,桌面上摆放着相框,相框里有一张兄弟的合照,是兄弟童年时间的照片,稚嫩的脸庞上洋溢着纯真无邪的笑容。他拿起了桌上的拇指琴,按照‘‘虫儿飞’’的曲谱开始弹奏,舒缓的旋律在空中弥漫,久久不息,并开始轻轻吟唱----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桌旁的窗未关合,有风进来,却并不冷,隔壁房间的南灯听着从窗外传来的音乐声音,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他抬了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风。
次日,早上七点,学校。‘‘南烛,你作业交了吗?’’南烛正在发呆,眼神迷离,似乎在想事情。‘‘哎,你在听吗?’’竹沥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嗯,啊,怎么了。’’南烛堪堪回过神来,恍然间抬头,与他的目光对上。竹沥朝他挥了挥手中的练习册,说道‘‘交作业啊,喊你几遍了都没听见。’’南烛应了一声,从书包里掏出练习册递给了他,他接过后并没有急着离开,好奇的问他‘‘你最近总是失神啊,怎么了,连老师都旁敲侧击的问我了。’’
‘‘没事,最近睡眠有点不好,总是做梦罢了。’’‘‘压力太大导致的焦虑失眠吗?’’‘‘不知道啊’’南烛有点懊恼的抓抓头发。
‘‘啊到时间了,老师催我交作业了,我先去办公室了。’’南烛摆了摆手,目送着生物课代表离开。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脑海里不由的浮现出昨夜的梦境。
在那个奇怪的梦中,他在某棵树后躲着,看着不远处两个人交谈,他不记得树具体的模样,只记得树高大,挂满了一串串洁白的花朵,散发着香甜的气味,有点像自己昨日闻到的花朵气味。远处的两个人看不清模样,似乎格外的相似,声音有些失真,令人辨识不清具体的字词音节。
白天繁忙的课程结束后,二人并行走在铺满夕阳的柏油马路上。远处位于夕阳下的人影幻化为黑色的墨形,影影绰绰,在名为‘‘夕’’的‘‘日’’坠落之前,枫叶的余光随风飘散,在它越过的地方,忽然陷入了昏暗的寂静。
纵使最后会失去,也不会遗憾当初,脑海里飘忽过的一句话,在他路过教学楼的墙壁时,促使他停下了脚步。
红砖砌成的墙面空荡,两侧的竹林将影子投射其上,加之停留的自己的人影,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就是莫名的开心。明明是两个人在墙边停留,墙上却只留下了一个人的影子,南烛回头看了看身旁的人,又看了看墙面,一切了然于心,原来是影子重叠了。
路上遇见一只白猫,在绿化带旁边休息,自己一想靠近,它便有所察觉,转身窜进了茂盛的绿化带里,被一些栀子花的枝叶挡住了视线。
在学校食堂吃过晚饭后,距离晚自习还有几十分钟,南烛刚想问他要不要先回教室,转头一看他却不见了踪影。
竹沥来到教学楼旁边的竹林,他蹲下来,从上衣口袋中掏出几根猫条,‘‘喵呜’’试探性的叫了几声,竹林深处的竹叶动了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一只白猫从竹林中缓缓走出,‘‘喵呜喵呜’’他继续叫着,试图引诱其他猫出来,竹林没有动静,‘‘它们不在这里吗?’’他问白猫,白猫歪头瞄了一声,给与了一句回应,‘‘刚才看见我和朋友,怎么跑了呀,他是个很好的人,下次有机会让你见见。’’他撸了一把猫脖子,‘‘咯,多给几根,这是他它们的,你不许偷吃哦,明天我再来看你’’白猫摇了摇尾巴,将爪子放在猫条上,叫了一声,‘‘好啦,知道你乖,一定会守护好这些猫条的。’’竹沥笑着握着它的小爪子。
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喂猫?’’他应声转头,看见了南烛,‘‘是啊,很可爱吧,你要一起喂吗,不过我刚才刚喂过了,喂太多不太好,要撸猫吗?’’
‘‘啊?’’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然后猫就跑走了。。。。‘‘它是不是讨厌我’’南烛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受伤,‘‘啊,没有没有,它应该想换个地方吧,我们去追’’竹沥尴尬的打圆场。
然后他们追着猫来到了槐花树下,白猫躺在一地白色槐花上,像是槐花幻化的精灵。未及他回神,忽然对上一双绿色的猫眼,竹沥双手抱着猫,将它举到与视线齐平的位置。南烛顿了 下再度小心翼翼伸出手放在猫的头上,细腻的猫毛的感觉触及指尖,像触及了内心的柔软。
‘‘槐花真的很好看啊,洁白如雪,也很香啊,淡淡的。’’ 南烛抬头望着巨大的槐花树 ,不禁感叹道。‘‘向槐花树许愿就可以得偿所愿的事情,你知道吗?’’竹沥一边撸着猫,一边道。‘‘嗯,这些挂在树上的红色丝带上面估计写满了祝福的愿望吧。’’‘‘你相信吗,许愿的事情。’’竹沥直直的望着他,冷不丁发问。‘‘我不知道,但也算是给自己一种希望的方法吧。’’‘‘我倒是希望是真的啊。。。’’在听到他的回复,竹沥垂眸,神情低落。‘‘我的爷爷病重,是癌症晚期,已经在医院治疗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能够做的除了祈愿,似乎没有其他任何方法去让爷爷好起来。’’一时的沉默,有风吹拂过少年的面庞,夹杂着槐花独有的淡淡香气,但这份来自自然的安抚并不能起到作用。南烛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似乎所有的安慰在此时都化作无力,随风而来,被肆意吹来吹去,无所归依。
几日后,周五的晚间,竹沥向他发出了邀请,‘‘今天晚自习之后可以先不走吗?可以陪我到十一点半去向槐花树祈愿吗?’’ 他想起那天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似乎有点后悔,出于愧疚,他同意了,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向哥哥解释自己晚归。
晚自习是十点半结束,学校短暂的喧闹了一阵,在十几分钟后,又归于宁静。他们在杂物间躲着,直到快到时间才出来,向槐花树走去。
槐花,槐花,木鬼为槐,再结合祈愿的传闻。。。南烛这样想着,感觉在无数次见过夜晚的校园,瞬间变得阴森恐怖了起来,夜幕之下黑漆漆树木都变成了鬼的影子,而风吹过树木枝叶的索索声似乎变成了鬼魂的呐喊与哀嚎。甚至身边的挚友南烛,也让他怀疑是不是那个他,不会被鬼上身了吧。。。。他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槐花树下。
‘‘你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竹沥认真的问。啊。。。听见他说话的一瞬间南竹差点要叫出来,吓死人了。‘‘我的愿望啊。’’他想起了那天黑板上的板书和那句话。‘‘希望你的一切愿望都得偿所愿。’’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他看见竹沥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像是藏进了星星一般看见了希望。随后他转过头去,‘‘谢谢。’’他举着手上的两条红色丝带 ,‘‘一条是你的,一条是我的。来,一起把愿望写在这里吧。’’南烛答应着,从他手中接过。
‘‘你会爬树吗?’’‘‘啊,爬树吗?’’他想起曾经自己爬上梧桐树却 下不了的蠢事。。。
‘‘你不会吗?’’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向竹沥询问 。‘‘一点也不会,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问你?’’竹沥耸了耸肩。行吧,他认命般从竹沥手中接过两条红色丝带,开始爬树 。
说来也奇怪,自己已经恒久没有爬树了,但只要一靠近树,自己的感觉就回来了,还没等自己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槐花树上了。周围尽是洁白的花朵垂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一时间,他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南烛,绑好了就下来,树上危险。’’树下的竹沥喊道。可是很奇怪,树上的南烛根本听不见,因为他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好像又下不来了。而且这香味好像有催眠效果,自己视线越来越模糊,头也越来越晕,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但现在自己在树上啊,睡着真的不会掉下去吗?
‘‘南烛,你在这里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好像是哥哥?他听见了,但他想呼喊,意识却越来越模糊,随即沉沉昏睡过去。
南灯在校门口等了好久,直到人群基本上都散了,南烛也没出来,他这才感觉不对劲,和门卫打过招呼后,他一进入校园,就感觉到有妖的味道。循着这种感觉,他走到了槐花树下。他看见有个学生站在树下,向树上着急的仰望。而这棵槐花树就是气味最浓的地方,‘‘槐树成精吗,离仑?’’未及他靠近,感觉风声不对,‘‘南烛!’’听到声音,他心下一紧,随机凝神唤出风来,在南烛落地前接住了他。‘‘啊。。。’’竹沥愣愣的看着即将落地的南烛悬停在了离地半米的地方,随后南灯走上前接住了他,南灯望向树上,重重叠叠的槐花之间有个人影。
‘‘你是神仙吗?’’他刚想向竹沥询问南烛晚归的事情,竹沥却抢先他一步。他愣住了,刚才太过心急,忘了有旁人在侧,他正在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办 时。‘‘你可以救救我爷爷吗?他得了癌症。。。’’南烛闻言,心中一颤,忘了否认自己神仙身份 ,‘‘我无能为力,抱歉。’’他淡淡叹了口气,上一次他救不了因为病而死的人,这一次也同样如此。‘‘生老病死乃是常理,我改变不了,若为一人而改变生死之论,恐怕这一切都会大乱。’’
竹沥失神落魄,他看了一眼南烛,余光瞥见了他手中握着的红色丝带,‘‘那个丝带,可以给我吗?’’丝带?南灯低头,看见了弟弟手上拿着的红色丝带,他抬头,又看见了树上相同的红色丝带。‘‘这个原本是用来祈愿的吗?’’‘‘是啊,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用了吧,只是自欺欺人罢了。’’竹沥苦涩的笑了。此时一阵槐花香袭来,竹沥还未回神,就已经沉沉倒地睡去。
‘‘他们都晕了,南灯,哦,不对,应该是喊你风神,折丹。’’槐树的白色垂帘被风吹开,露出了里面的人影。‘‘你将他们弄晕,是想做什么?拆穿我的身份?’’‘‘你想多了,我们好歹是好久不见的旧友,只是想叙叙旧而已。’’随着风落下,槐花垂帘又重新落下,人影又重新变得模糊起来。
‘‘我不了解你们的事情,自此上次一别后,已经有十年了,我力量不足,太久没见过你了,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以这种方式与你相见,正是抱歉啊。’’
有风起,为了幻形的力量渐渐褪去。折丹深吸一口气,道出了故事的开始。‘‘只是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人,在他最好的年纪,却因为疾病早早离开。他托我照顾他弟弟,然后我幻化他的样貌,和他生活在一起,就是这样。’’故事的一切都很平淡,平淡到不太真实,像一个童话故事一般美好,美好到不可能发生。风神为了凡人的一个许诺,甘愿幻化成凡人的样貌,陪在凡人身边。但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 ,人的寿命比起神仙来说似乎太短太短,如同浮游一般朝生暮死,随着风和流水而去。能让神仙动心的一个瞬间,最为朴实真挚的情谊,就足以 让他短暂停留去感受。
折丹一边说着,南灯的样貌已然全部褪去,露出神仙本来的样貌,长发飘飘,丹青入墨,离仑在看见故人熟悉的样貌时,他睁开了眼睛。看见折丹的白瞳顿了顿,风神天生白瞳盲目,平日里全依仗周围的风带给他的感受来识得万物,这十年为了掩盖盲目,行为要与常人无异,真是难为他了。
‘‘我明白的,他遇见了你,你遇见了他,都是双方的幸运,你们都在彼此的时间里留下了最好的故事,正如当初的我们一样。’’离仑取出别在腰间的一支笛子,举到口边吹了起来,空旷悠远的声音响起,折丹听了一会,发现与南烛夜晚弹的曲调如出一辙。‘‘虫儿飞?我记得你曾经吹曲是用叶子,现在你用的是笛子?’’声音停止了,过了一会,离仑的声音传来,似染上了些伤感的情绪。‘‘只是在这十年间遇见的一个人送的,曲调也是他教的,说是他童年时期最喜欢的歌。’’
‘‘你也一样啊,不过你刚才为什么突然打断我。’’‘‘那条丝带啊,给我吧,毕竟要帮助向我祈愿的人实现愿望啊。’’他举起两条丝带,准备用风送给树上的他,‘‘哎,等等,你不先看看吗?有一条愿望是你才能实现的。’’啊?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丝带,一条上写着‘‘希望你的一切愿望都得偿所愿。’’另一条是‘‘希望可以与爷爷再见一面。’’
‘‘啊,他的爷爷。。。’’‘‘已经去世了,他应该和你说过了。’’‘‘你能让他们再见一面吗?’’折丹不解 。‘‘他的爷爷就是我遇见的人,给我笛子,教我虫儿飞的人。除却这份情谊,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再见一面是可以的。或许有些遗憾,只差再见一面,一个迟到的告别和内心的接受。’’‘‘我会让他们再见一面的,时间不早了,你该带他们回家了,下次再见吧,折丹。’’折丹望着离仑,心中百味杂陈,他带着两个人转身离开。又忽然被叫住。
‘‘最后一个问题,南烛知道你是神仙后,他会选择继续让你当他哥哥吗?’’折丹笑了,回应道‘‘他如果真的知道了,他估计会向你祈愿我能看见吧?’’
回到家里,折丹看着手中一条红色丝带上的字,‘‘这句话应该是南灯说的吧,只是我不太记得了,之前的梧桐树为什么爬上去那也是属于他的记忆吧,不是我的,我知道即使我再怎么去模仿,折丹也不会是南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你如果接受了我的存在,就同时要接受南灯的死讯。。。还是不要了吧。’’无论是南灯还是折丹,哥哥都从未离开,一直以他的方式陪伴在南烛身边。‘‘晚安。’’
一阵裹挟着槐花香气的风吹入竹沥的窗,离仑坐在窗边,吹起了笛子,虫儿飞的曲调响起,伴着爷爷美好的童年悠悠入了他的梦中。离仑看着熟睡的他,想起了童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不过无论是谁的童年都应该是一样的吧,美好的童话故事。’’ 一曲吹毕,他想起了爷爷托他告诉竹沥的话‘‘一定要开开心心的走下去,未来会有更好的遇见。’’离仑离开了,几片槐花瓣落在了窗前,有一片随风飘落在枕边,接下了一滴清泪,是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