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镖局是远近闻名的大镖局,坐落在繁华的云都西侧,其开创者司观南出身将门世家,祖上更是跟随过开国皇帝横戈越马,驰骋疆场的。司观南家族排行老七,性子闲散,志不在做官,只想仗剑江湖,遍游天下,于是开创了这锦绣镖局。因为司家家风刚正,所以锦绣镖局无论是上到达官贵族下到作贾行商都愿意与之合作。传到司舟行这里已是第五代了,司舟行年余六十膝下四子一女,女儿已经出嫁。
这天有个云都州府来的大官家里的管事,自称姓周,想要护送一个木箱到迹州郑家。木箱不大,也就高至膝盖,一臂之宽,木箱古朴,看的出来有些年代,上面承载着岁月的痕迹,盒面更是以细腻的描金技艺,生动的勾勒出了一幅人物山水生活画卷。但是怪异的是箱子上面贴着一张红色封条,封条上用金线绘制着古老而神秘的符咒。周管事要求五日内送到,期间不可打开木箱,一定要保证送到郑家时封条完整。当然了,报酬也丰厚,足足给了正常单价的三倍之多。
从长安到迹州说远不远按照镖局正常脚程需十日有余,这单是个急单,司家三子都外出行镖未归。四子司听煦是司舟行晚年得子,弱冠之年,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听了这桩生意后,毛推自荐,要带队护送。于是司舟行让四子司听煦备了十余批一等一的良驹,挑选了镖局中精良之辈,当日就启了程。
这一行人出了云都,一路向北,不敢耽搁,为了早日抵达,大家决定不走官道,抄近路走一条山野小道,这样可以更快一点抵达迹州。行至第四日徬晚,到了一座山脚下,眼看着太阳将要落山,夕阳的余晖渐渐的暗淡了下来。司听煦看着舟车劳顿的一行人,这些天日夜赶路,大家风尘仆仆,疲态尽显,马儿也需要休息,翻过这座山,前面就是迹州了。司听煦估摸了一下,午时之前应该可以赶到,于是招呼大家下马休整,安营扎寨,休息一晚再赶路。
夜色渐浓,月朗星疏,大家围坐在篝火边,三三两两的互相偎依着,打着盹儿。这时司听煦窸窸窣窣的听到一阵响声,像是野兔子在草丛里奔跑的声音,他困急了,潜意识觉得没什么危险,就没睁开眼睛。又过了一刻钟,“哗啦啦…哗啦啦…”一阵急促的水流之声,惊醒了他,他睡眼惺忪的看到了不远处横空出世的巨大瀑布,喷烟吐雾,浪花飞腾,奔腾咆哮。这…这太诡异了,他被惊的睡意全无,只觉的头皮发麻,眼中满是惊愣。
这山谷里怎么会凭空出现一条瀑布?他确定来到这里时是绝对没有的。此时他心中百转千回,莫不是山中有精怪作祟?当即决定先撤离此处山谷。他赶紧招呼着大家起来,但是大家却像听不到一样,依旧沉沉的睡着。紧接着又是一阵响动,他即刻朝声源望去,竟然看到几只兔子顶着他们要护送的木箱,正站在不远之处齐刷刷的朝他看过来,然后飞快一致的往瀑布方向蹦哒过去!没错,是兔子!!!什么个情况?这是兔子成精了吗?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客主要他们护送的重要东西,怎么也不能这么丢了啊,这可关系到他们锦绣镖局的名声。在这诡异的情况下,司听煦当机立断决定,追!他倒要看看这世间传说中的精怪是个什么样。因为从小家风清正,他坚信行的正坐的端,鬼怪来了也奈他不何。
于是他抬步就追着兔子往瀑布方向跑过去。行至近处,他看着眼前飞流直下的水幕,悠扬回荡在这山谷间, 慢慢地他竟然由心生出一股心旷神怡之感,这真是奇哉怪哉。山谷处突然出现的神秘瀑布本身就诡异异常,行至此处竟让人心生平静之感,这是何道理?司听煦愣了下神就开始左右寻找,眼下当务之急是寻回木箱,兔子确实是往这个方向而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顺着声源望过去,借着月光,他瞄到那几只兔子顶着木箱赤然就站在瀑布右侧的下方之处,那里隐约还有一处洞口,因为从这里望过去,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亮。那几只兔子这时滋溜就齐齐地蹦哒了进去,他赶紧随身前往,踩着石头,小心翼翼的挪步至洞口处。
探头望去,这时已没了兔子的踪影,只见洞内确实有星星点点的一些光亮存在,就再也看不见其他。洞不大,刚可容纳一个成年男子通行,这洞说来真是奇怪,明明是夜晚,应该伸手不见五指才对,洞前方却一直有微弱的亮光存在着,但也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清。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在洞中走了大约一刻钟,随着渐行渐深,光亮也开始慢慢变大,竟然依稀可辩人语之声。他停下来仔细分辨,这好像是小孩子的嬉闹之声,决定前去瞧个究竟。
出了洞口,入眼阳光轻洒, 温暖如诗,可见之处,遍布竹屋茅舍,有七八个孩童在小道上嬉笑跑闹,不远处还有三三两两的年轻妇人聚在一起编织着竹篓等手工艺品。再往前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坐在轻轻摇晃的竹椅上假昧着休息,路边小草上的露珠闪烁着微光, 仿佛每一颗都在诉说着这里的神奇。在进来之前他心里有着各种猜测,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情景,这看起来竟是一个小村庄,村里子还有一群老弱妇孺。他嘀咕着,这就是山野精怪吗?
这时村里人也注意到了这个外来之客,小孩子脚程快,率先有两三个跑了过来,歪着脑袋眼含天真的问道“你是什么人啊?”陆陆续续又过来了两三个孩童和几个年轻妇人,也是满眼好奇的问道“你是什么人啊?”紧接着大家都慢慢围了过来。这突然出现的村子和人,处处透露着诡异之处,司听煦心生警惕,但还是拱手行礼,答道:“在下司听煦,是锦绣镖局的人,我本无意打扰,只是有一群兔子搬了我们镖局的东西,在下需要追讨回来。”“镖局是什么?阿母。”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问旁边的一位身穿灰色粗布衣,盘着头发的年轻妇人。大人毕竟见多识广,妇人用朴实的话语说到“镖局就是一群有武功的人,帮助有需要的人们护送东西,再远的路他们都可以送到。”“哇。”一群小孩子开始惊叹起来。“那我给阿父编的鞋子也可以帮我送吗?”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说到,他说完看向司听煦,眼里含着满满的期待。司听煦好奇的问道“你阿父在什么地方?”小男孩说“先生说,他在外面做工,等他回来了,就可以给我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但是他已经好久没回来了,我好想他啊,我给他编了一双鞋,我怕他穿的那双鞋磨烂了,你能帮我带给他吗?”
先生?先生是谁?孩子的父亲为何在外面做工?司听煦眼眸低垂的瞟了一眼她们,在她们身上他感觉不出恶意和阴森恐怖。他沉吟了一下,决定把想法问了出来“先生是谁?孩子的父亲为何在外做工?还有,请问此处是何处?”其中一个年轻妇人答道:“先生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他就住在前面不远处的那处竹屋里。”说着用手指了指那里,接着又到“我们这地方偏僻,平时也没有什么人过来,这三年里,你是除了先生外,我们第二次见到的外来人。平时呀我们就用竹子编织一些物件,让阿郎他们带到城里去换购一些能用的东西回来。三年前先生来时说,城里来了个大官人,他欲造福百姓,于是雇人修路,工钱给的也高,大家的阿郎都去那做工了,他们托先生过来带话,说三年就能回来,到时候大家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这不算算日子,马上就该回来了。”
诡异,这话咋听没什么,但是正常人稍稍一想就不对劲,有哪家的郎君会一声不响的就去城里做工,而且一去三年不归,这可是一村子的年轻郎君啊。竟然还让一个陌生人去家里带话,并且这个陌生人一住村子就是三年,但是他看了看这些村子里的人,她们好像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村妇看着说了很多,但仔细分析,重点好像都没有说到,抬着木箱的兔子去了哪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整个事件就像是蒙了一层雾霭般的纱,让人看不清。
司听煦不动声色的推敲着,脑袋里面把目前的情况快速过了一遍,此处处处透着诡异,这个先生问题最大!木箱应该和他脱不了关系,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我可以去见见你口中所说的先生吗?”年轻妇人紧接着热情的说到:“行啊,你先过来歇歇脚。”然后转头对着一个小男孩说:“小柱子,你过去和先生说一声,告诉他从外面来了客人,客人想见见他。”“好嘞。”名叫小柱子的小孩子噔噔噔地就跑开了。司听煦紧张的一直绷着背脊,一刻也不敢放松。没过多久,小柱子便跑了回来,还没跑到身前,就听他喊到:“先生说,请客人去他那处,他也有事情请客人帮忙。”于是司听煦当即动身,决定去那位先生的住所。
小柱子还是一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司听煦眉头紧锁,思绪万千,一路警戒着,他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走到近处,他才发现,这先生住处属实雅致,比周边的竹屋茅舍多了个颇大的小院,小院周围的栅栏都是用竹子扎的,栅栏不高,只到成人腰腹之处,院内光景在外一眼便可看到。院门开着,在外面就可以闻到一股幽幽的茶香。小柱子跑跑跳跳地到了院门外就开始大喊到:“先生,客人来了。”然后率先跑了进去。只见一人年岁不大,三十左右,气质温雅,身形修长,仿佛竹竿般矗立于天地之间,一身青衫古朴典雅,透着一股书卷气。他的面目清秀,鼻梁高耸,眉宇间从容淡定,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笔,缓步至门前,轻轻拍了拍小柱子的头,然后给了他一颗糖,轻声细语说到:“去玩吧。”随后拱手迎着司听煦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司听煦愣了愣,这人的风度当真当的起先生二字,可能是面前之人太过温和,看起来毫无恶意,也可能是这一直萦绕的茶香之气太过清新淡雅,只见他那从进来到现在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的竟开始放松了下来,连忙拱手回道:“先生,在下司听煦,来自锦绣镖局,多有打扰了。”他紧跟着先生步入室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显主人之雅致。室内茶香袅袅,缭绕于室,先生走至待客的矮桌前坐下,亲自提起茶壶,为司听煦酙上了一杯清茶,轻声说道:“此乃山中野茶,虽不比名茗,却也清香扑鼻,愿能解君旅途之劳。”他举止从容,目光清澈,仿佛可以洞悉世间万物。
司听煦走至对面跟着坐下,深邃的双眸看着眼前的茶水,不知在想什么。茶杯中,茶汤清澈,过了片刻,只见他伸出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汤温润,入口清甜微苦,回味甘长。他渐渐感觉到身体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那日夜赶路的疲惫之感和肌肉的酸痛感,明显减轻了不少。他此时心中有千言万语,斟酌着如何开口,但是又怕触了此处的禁忌。“半山一盏茶,静心观万物。”此时先生似是看出了司听煦的纠结,微微笑着帮他又倒了一杯,然后开始慢慢的品起茶来,不再开口说话。
司听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实不相瞒,先生,在下是追着兔子行至此地,请问先生有见到几只抬着木箱的兔子吗?”先生慢慢地又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随后他抬手指了指屋内。司听煦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只见纱帘之后的一张桌子之上正是他们镖局这次需要护送的木箱。他顾不得其他,起身大步走向木箱,抬手把纱帘撩开之际,他看到了木箱之旁,竟然有几只纸折的兔子。难道这就是抬走木箱的兔子?竟然是纸糊的!他想着这个先生不是神仙也是精怪,木箱在他这,说明是他引自己来此,而且刚刚小柱子也说了,这位先生需要请客人帮忙。他看起来并无恶意,应当是有求与他,紧接着他又看了一眼木箱上完好的封条。掂量了一番,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这位先生有何事需要他的帮助。于是他抬步退了出来,对着先生拱手说到:“既然东西找到了,那在下便也安心了,刚刚听那位小友说到,先生有事需要在下的帮助,不知道是何事,如不违背天地道义,在下定当尽力而为。”先生没有说话,而是抬手示意司听煦坐下。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先生转头看向院外慢慢的开了口:“司公子,你看这院外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它们跟随着风,飘到任何地方,看似漫无目的,但是不管它们飘的有多远有多久,最终还是要回归到这片大地之中。这村子里的人就像这吹散的蒲公英一样,终归是回不到原点了,它们盘旋在天空中,不知要飘到何方,即使再害怕再彷徨也终归要往前走。”他眼帘低触,看不出面上的表情,接着道:“这世间万物,皆有缘法,因缘而生,随缘而灭。世人不知,这世间万象,皆是虚妄,了此真理,才能自在解脱,你心怀良知与道义,今日到此,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有些事情你日后自会知晓。”
听到此处,司听煦也不在执着于探究了,他压下了满肚子的好奇心。是啊,这世间之事皆有缘法,秘密之所以称为秘密,只是时机未到不能揭开那层面纱罢了。于是起身拱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愿尽绵薄之力。”其实帮忙也简单,司听煦把村民们想给自家阿父、阿郎和儿子带的东西一一收来,细心的记下姓名,帮她们带到亲人手中。原来,大家的亲人都在不远处的迹州做工,正好顺路,司听煦打算到了迹州后,把这趟护送的木箱送到郑家手中,就着办此事。
司听煦告别先生和众村民,顺着来时的路回到了扎营之处,此时晨曦初露,东方既白。大概是喝了先生那杯茶的缘故,司听煦只觉神清气全,身轻如燕。大家这时也都陆续醒了过来,司听煦招呼大家整理行装,继续这最后的路程。到了郑家他们才知晓,原来郑家在办丧事,迹州这边有个规矩,人西去后十五日封墓冢。郑家家主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一生博施济众,云都城里的那位大官,早年为了科考经过此处,穷困潦倒之际,得郑家家主救济,一直心怀感恩。这些年来也常有联系,以报君恩,这次收到郑家家主寿终正寝的消息时已在十日之后。民间传言蒿里丈人掌管阴司,是冥界之主,所以都会在墓冢之旁修建蒿里丈人雕像,以求庇佑,守护灵魂免受拘役。他想送郑家家主最后一程,于是求得精湛工匠为郑家家主制作了精美的蒿里丈人雕像,然后请高人加以净化封箱,避免沾染浊气,今天正好是最后一日。而他们之前休息的山谷三年前发生过大地震,留在村子里人无一幸免,竟全都遭了难。幸运的是当时村子里的年轻儿郎们正好带着一批竹艺品下山去附近的迹州售卖而幸免遇难。此乃天灾,着实让人心痛惋惜,心生悲悯。
原来那位先生竟是蒿里丈人,司听煦的奇遇在迹州传开,儿郎们也收到了来自另一世界家人们思念和祝福,不再悔恨和遗憾。纷纷感恩司听煦一行人和那位心怀悲悯,怜爱世人的蒿里丈人。那天整个迹州城的人都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座山上,七彩云霞,美不胜收。夜里司听煦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在山中遇到的朴实村民们,村民们纷纷来感谢和道别。他们因为天灾亡故,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怨气,不能即刻往生,这三年来幸而得到蒿里丈人的庇佑,暂时封了大家死时的记忆,帮助大家慢慢净化怨气,现在他们再也没有遗憾,是时候要走了。
再后来,司听煦继承家族镖局,行镖走商多年,期间也经历过一些离奇异事,但每次都能够化险为夷,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庇佑,但是再也没有见过那位蒿里丈人先生。
晚年之时,因为镖局修缮扩张,他在整理家族卷宗时,发现了一卷手札,上面记载是前朝末年佞臣当道,民不聊生,各地更是匪寇四起。开国之初,朝廷为了震慑这些山匪流寇,选了很有代表性的一股匪寇势力,派兵剿灭。当时奉命前往的正是司听煦的先祖,而那股匪寇势力也正是在这迹州一带。先祖带兵抵达迹州后,先是派人劝降,但是那些匪头子们太过飞扬跋扈,肆无忌惮,甚至挑衅官兵,不知悔改。先祖为了百姓安宁,只能选择以杀止杀,当时俘虏匪寇数量多大六七千之多。按照朝廷意思,是全部剿灭,但是他怜悯这些落草为寇之人,深知在战乱年代,为了生存的无奈之举。只是斩杀了几百个顽固头目,以此加以震慑,然后施以教化把其他人都放了。这些被放了的人,之后便在迹州附近安了家,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而那群村民正是这些人的后代。正是因为这一层的因,先祖的这一善念,造就了后来的果,村民那些莫名从心底而起的善意,在司听煦进入阴司之时保护了他,免了他收到怨气的侵蚀。因此也只有他可以把这件积功垒德的事情做到,所以蒿里丈人当时才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一年善心起,万般福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