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9年,于安史之乱中颠沛流离的杜甫,提笔写下一首诗:
月夜忆舍弟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这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
图/羲和
图/常羲
图/烛九阴
“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尚书》
我国历法有阳历、阴历、阴阳历之分。阳历是以太阳的回归年周期为基本数据制定的历法,最直接标志是二十四节气,含有气候变化、物候特点、农作物生长情况等意义。因“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从此人们的生存与生活就有了基本的秩序保障。
阴历是以月球受光面的圆缺晦明变动为基础,利用月球运行周期(朔望月)为标准制定的历法,一月之中,月相盈缺,初一曰朔,十五曰望。阴历对宗教仪式的影响较大,古今中外的祭祀或秘修,都离不开月亮的帮助。
而中国有史以来,一直使用阴阳历,用闰月作调合。我们的农历其实就是一种阴阳历。阴阳历兼顾回归年和朔望月两个周期,使每个月符合月亮盈亏变化,每年符合春夏秋冬变化,阴阳互补,浑然一体。
然而,我们现在日常使用的历法是1912年开始实行的太阳历,依据格里高利历法,以基督诞生日后的第七天作为一年的开端。这一历法的诞生包含许多文化政治因素,唯独缺少与自然的互动。
自然与政治难以脱钩,自古有之。比如《甄嬛传》里,皇后想阻拦嬛嬛从甘露寺回宫,就是利用了钦天监的一句“危月燕冲月”。乾坤八卦,居震旦,望寰宇,十天干,十二地支,金木水火土行星规律内蕴其中,这就是老祖宗星占学的智慧。
斗转星移,日升月恒,先辈们俯仰之间,便明晰了一年之长短,四季之变更,节气之交替,星宿之定位。
在天文史上,中国自古以来便占了许多个世界之最:最早观测日食月食、太阳黑子和哈雷彗星;最丰富的古天象记录;最先进的历法之一;星数最多、最古老的星图……
星斗弥天,它们的观测者亦如群星闪烁。太史公记天官,“昔之传天数者:高辛之前,重、黎;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周室,史佚、苌弘;于宋,子韦;郑则裨灶;在齐,甘公;楚,唐眛;赵,尹皋;魏,石申。”
如同从宇宙深处吹来的召唤之风,这风吹过《甘石星经》中的八百颗恒星,在张衡的浑天仪中表演天空星象变化,翻开沈括最适农生的《十二气历》的书页,静立于祖冲之埋头计算岁差的桌前。尽管那些应运而生的东西里,有的失落他乡,有的束之高阁,但那些抬头的人,早已化作点点繁星,不求闻名,只引路悬灯。
由此可见,天文历法让我们了解时间与空间,探索宇宙本源,制定社会规则,设立节日仪式,扶助农业生产。那么,除此之外呢?
《雪窗新语》记录了安徽的一座古碑,因时间久,会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化作美妇人让人背着走,人若背她,便会被压死。
想从无情变有情,成精变妖,需要借时间之力,仰星月之能,万物共生于自然,长于自然,因此共享着向上的本能,人也如此。世间修炼门派凡多,事事都有禅机,处处皆能入道。因此古人低头种地,抬头望天,其实耕耘的是无形天地之气,解读的是神与人之间不言自明的密码。
成为圣人,超凡脱俗,从来不是口号,而是隐于平静下的一池沸水。二十四节气歌的最后一句,让人内心的滚烫昭然若揭:“超神接气若能明,便是天边云外客。”
达尔文讲了进化论的故事,而我们的先祖把这个故事倒过来说。
《广异记》里记录了一个叫范端的人,他是涪陵的里正。他一开始只是喜欢吃生肉,后来忍不住偷吃了村里的一头猪,后遇到两只老虎,便和它们一起捕食,久而久之,范端也变成了一只老虎,只是左脚还穿着一只靴子。人们遇到他,仍呼唤他范里正,老虎也会回头,眼里似是悲怆。
(这是一个细思极恐的故事,留作彩蛋,请大家评论区各显神通~)
这片土地上的进化论,秉持着全然不同的原则,道法、心法、品德、功德……顺着路走,也许就发现了那不曾倒塌的巴别塔。
若止于此,我们就还是低估了先祖们的广博胸怀与旷大智慧。
随着量子力学的发展,许多物理学家与哲学家纷纷提出,时间是一个幻相。这与《金刚经》所说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遥相呼应。
历法使时间留有痕迹,使生活更加有秩序,一切仿佛都有开始与结束的端点。秩序的条件性、主观性,让它成全了一段段旅程,却也使人迷失在追寻源头的归途中。其实孙大圣早已做出示范,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原来没有五指山可爬,所做一切不过当下归家,所谓修行,就是在不同程度的证量上,不同程度地知道了自己是谁。
当秩序的高墙轰然倒塌,谁在墙里,谁在墙外?围城不再无解。
这一路径指向的图景中,羲和与常羲仍在驾车,噎鸣仍居日月山,烛九阴还在守着昼夜。谜题将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倾倒,心灵无过去未来,只有当下,生命不再有“成长足迹”,没有生灭处,没有缺失,源头和终点合一,也因此圆满无碍,无处不在,不可定义,也许这才是神话传说想要诉说的真义。
最后,赠予大家一份诸位大神的祝福:我们困于现代社会的劳动时钟,衣领拴在指针上,总是觉得难以喘息,恐怕引颈受戮。请千万记得,我们随时有把心灵解放出时钟的权利,今天可以是白露,也可以是历法之外的,你的全新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