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叮咚——您的外卖到了,请您保持门窗开启,按时取餐。”
一只青蓝色机械大鸟站在窗外,用喙敲击着玻璃。于偲打开窗户,青鸟跳进屋张开嘴,露出一根圆柱形的收声探针。
“请提交收货码取餐。”青鸟发出冰冷的机械音。
于偲有些谨慎地左右环看四周,俯身凑近青鸟嘴里的收声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报出一句话。
“符因青鸟送,囊用绛纱缝。”
“取餐码正确,请您取餐后点击发光按钮令青鸟返回。”
青鸟在窗台上跳动几下,一粒圆润的鸟蛋从青鸟的肚子里滑出,落在于偲手里。于偲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蛋,几近虔诚地按下青鸟头顶闪着蓝光的按钮。
“送餐结束,青鸟祝您生活愉快。”
机械大鸟拍着翅膀飞出窗外,于偲一直盯着它。直到青鸟消失不见后,于偲才重新关好窗户,仔细端详手中青色的鸟蛋。
同机械大鸟的机甲身躯不同,这枚鸟蛋看起来浑然天成,就像一颗真正的蛋。于偲娴熟地捏着鸟蛋在窗沿上磕了一下,蛋壳裂开了。这时鸟蛋才显出它与普通禽蛋的不同——它碎裂的边缘平滑而规整,分成榫卯分离的两半,里面嵌着一块小小的芯片。于偲小心翼翼地把芯片拆下,却又毫不在乎地放在一边。她把蛋壳对着光线举起,换着角度反复寻觅。终于,在芯片的一处卡槽缝隙里,于偲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是一张卷的很小的纸条。
于偲用镊子夹出纸条,迫不及待地展开。那是薄薄的一张纸,有一只手掌那么大,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虽然写的很小,但字迹娟秀工整,每个字都看得很清楚。她刚想坐下读纸条上的字,门口就传来敲门声。于偲迅速将纸条藏进口袋,抓起一边的芯片,若无其事地打开房门。
隔壁的室友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块芯片。
“嘿,要换电子榨菜吗?你今天点的什么?”
“还是老一套,100艾字节霸道脑机接口傻白甜视频解说版,你的是什么?”
“差不多。”室友耸耸肩:“我这个是300艾字节,比你还多。”
“那还换么?”于偲微微一笑,把芯片在室友面前晃了晃。
“不换了。”室友撇撇嘴,嫌弃地看了看于偲手里的芯片:“看了五天,早看腻了。什么时候才能有新电子榨菜啊,吃饭都不香了。”
室友愤愤地离开,回自己的房间去吃索然无味的电子外卖。于偲左右看看,谨慎地将房门再次关好。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同室友一样的嫌弃,她两指微微用力,将芯片连同蛋壳一起捏断,一起丢进外卖回收桶。回收桶发出机器工作的蚊音,将鸟蛋连同100艾字节的音像信息一起销毁。
于偲再次从兜里拿出纸条,坐在桌前认真读了起来。
“亲爱的战友,很高兴你再次拿到了我的信息。我最近在考虑是否要暂停制作外卖,因为数以万艾字节计的产出令我身心涣散。有用的信息越来越难找,我讨厌这种被机器取代的感觉。不过大可不必担心我们的通信,我准备用副本代替新外卖,顾客们都在无差别信息消费,相信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点了重复的东西……”
随后,信件里写了几句轻松随意的抱怨,它们也大都与信息消费有关。不过因为纸张肉眼可见的小,这些抱怨和思考也只有寥寥数语。即便如此,于偲还是珍惜地将整张纸条上的笔记读了又读,最后才恋恋不舍地翻到纸条的背面。
在纸条的背面还写着一段话。
“下一次的取餐码有三位,也同青鸟有关。青鸟负责送餐,那么青鸟自己吃什么?”
于偲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快步走到书架前摸出一本厚厚的书。她翻了很久很久,终于在里面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瑶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
于偲笑了起来,她按下移动按键,提交新的指令。
“你好,我想点一份外卖。”
2
人类全面接入脑机接口已经很久了。
人类渴求信息,就像植物渴求水。信息爆炸提供了海量的免费信息,它们让信息的获取变得轻而易举,于是人们对信息消费的胃口越来越大,人类创作者已经无法喂饱这些需求。生成式AI便因此而蓬勃生长,它们不知疲倦,能迅速创作更多信息,填补饥饿的空洞。渐渐地,人类创作者跟不上生成式AI的创作脚步,被生成式AI全面取代了。
生成式AI的创造能力远超人类,每秒可以创作100艾字节以上的信息。海量的信息早已突破人脑接收的极限,但人们无法抗拒海量信息的来潮。每个人都有信息匮乏危机,生怕自己错过大多数人的讨论,变成孤独个体。可人体早已到达极限,实在观看不完全部。因此,一直存在争议的脑机接口被重新应用。
起初,人们还担心于脑机接口的干扰,但很快大家就发现,那些接受了脑机接口改造的人进步迅速,能从一目读十行变成一目读万行,他们很快变成了行业翘楚,过上了人人艳羡的生活。大家纷纷开始仿效,嗅觉敏锐的人早已寻找到了商机。于是,每个孩子出生时都会安装标配接口,只要父母付费购买对应的数据包,孩子们就能迅速被输入各种知识。
有了脑机接口,信息的消费也更加便捷。只要将接口连接网络,系统就会自动扫描脑内信息,分辨每个人的需求,为大家做精准推送。这个便捷的信息获取设施将人们投喂的愈发懒惰,就在人们连动手搜索的力气都懒得花费时,一项新的服务出现了。
青鸟外卖,为您专送海量信息。
和食物外卖平台类似,青鸟外卖平台是一个巨大的信息销售中心。只要提供想要的关键词,系统就会结合顾客脑机上传的数据为顾客精准推送信息。上到高深晦涩的小众知识,下到便捷易得的娱乐资讯,只要顾客付出等价的钱,就可以轻松获得一切想要的信息。
起初,还有一些人类创作者在青鸟平台上卖信息,但生成式AI更便宜。同样的价格,AI能提供的信息量更大,一块电子芯片的内容足够一个脑机读取好几天。于是,人类创作者也渐渐消失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习惯用脑机接口阅读,何锦就是其中之一。
何锦是一名青鸟外卖分拣员,她的工作是分门别类地整合芯片内容,把它们精准投放在客户的外卖蛋里。这份工作并不难,借助脑机接口,何锦的同事每天都能投放几万份外卖。
何锦始终不肯将自己的脑机接口与网络做直连。她会选择自己做分拣,哪怕这个过程要让她加很久的班。
“我可不想把自己的脑子扫给AI吃。”面对他人的疑问,何锦总这样回答。
直连脑机有什么用呢?何锦想的很明白。接入脑机就意味着要上传意识,她所有的思考都会被网络吞吃,不是拿去填补付费知识库,就是被AI消化为大批量的娱乐信息。与其被当做信息肥料,不如做个慢慢阅读的人。
同事们都说何锦是个怪人,她就像个固执的守财奴,不肯好好使用自己得天独厚的脑机接口,反倒抱着一堆故纸堆不放。她宁可艰难地加班很久,也不肯将自己接入网络哪怕一秒。
但何锦的看法不同,生成式AI发展的太过迅速,分拣员的工作迟早有一天会被取代。在所有人都被信息喂到无脑的时代,哪怕真有一天被AI挤到失业,自己也能凭自我检索的能力找到一份新的活计。
而且,何锦最近在这份工作里发现了新的趣味。
订单签收音响起,这代表何锦新送出的外卖已被签收。何锦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偷偷将一张张纸条塞进外卖蛋的缝隙。就在她专心致志地为外卖加料时,上一级呼唤铃打断了她的工作。
“工号205868请至规划处办公室。”
何锦将手中的外卖蛋取餐码设置为“绛纱囊”,看着青鸟一颗颗把它们吞下后,何锦离开了工位。
何锦的脚步轻松愉快,满心想着的都是有缘人打开鸟蛋的惊喜。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走上一条不归之路。
3
窗户再次被敲响,于偲的室友从另一扇窗户探出头,惊讶地隔空看看于偲。
“你又叫外卖啦?”她问。
“是啊,补上你比我多的那200艾字节。”于偲打开窗户让机械鸟进屋,冲室友扬了扬眉。“还要看吗?”
“不看不看。”室友摇摇头。“你最近叫外卖的次数很多啊,看得过来吗?是不是偷偷直连脑机接口了?”
“怎么可能,哈哈。”于偲打着哈哈,看着室友关上窗户,这才放心地对着青鸟报出取餐码。
“玉山禾。”
青鸟跳动几下,在于偲手中生下一只蛋。于偲送青鸟飞走,谨慎地关好窗户,迫不及待地打开鸟蛋,再次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于偲打开纸条,熟悉的字体看起来有些潦草。
“亲爱的战友,我被发现了。我的意识即将被上传付费知识库,之后我的所有话语都有可能被版权库控诉侵权。所以我只能停止写信。我是被迫的,但我别无选择。这是我能自主发声的最后一封信,我要留下真名。”
最后的落款更加潦草,但于偲依旧从龙飞凤舞中辨认出了两个字。
何锦。
不知为何,于偲看见这个名字,脑子里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这是一封诀别书。
隔着网络,于偲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坦白真名的人了。网络提供一切信息,同时也将所有人变得公开透明,人们早已习惯于披着马甲生存。不暴露真名,是这个时代保留隐私的最后一具盔甲。何锦公开了自己的姓名,这意味着她放弃了最后一道隐藏自己的防线。
于偲思绪纷杂,呼吸逐渐急促。她捏着纸条反复地读,最后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何锦”两个字上。为什么何锦宁愿暴露也要坦白真名?于偲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何锦在求救。
一切都解释通了。于偲始终不肯接入脑机接口,因为她想保留自己的思考,不想让思维被AI复制。通过何锦传递给她的只言片语,她断定何锦与自己是同样的人。于偲相信何锦必定是遇见了什么不可抗拒的麻烦,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于偲清晰地记着自己第一次发现何锦书信的场景。青鸟外卖有无数取餐码,这些取餐码由买卖双方共同商定。它们可能是一句话,也有可能是一段旋律。但人们往往习惯于设定一个简短常用的取餐码,因为那样最不费脑筋。
青鸟的肚子里有许多外卖蛋,每个蛋都有一个取餐码。这些取餐码不一定独一无二,偶尔也会出现取餐码重复而送错的可能。有一次于偲玩心大起,对着青鸟念了一句古旧而冷门的诗,青鸟居然真的交给她一只外卖蛋。就在那颗蛋里,于偲发现了何锦藏在芯片下的秘密。
发现纸条的于偲十分惊喜,因为那句诗被收录在一个非常昂贵的素材库里。但于偲通过另一个免费的方式记下了这首诗——爷爷留给她的纸质书。
在爷爷年轻的时候,人们还习惯于读书,那些纸张上的文字言简意赅地记录知识,可以从一个人手中传递到另一个人手里。但在脑机接口全面覆盖人类的时代,即便是无意义的快餐信息也需要付费。由于便宜易得,无法获取利益,纸张上印刷的知识变成了不允许流通的禁令。于偲的力量弱小,她只能选择沉默,但这并不代表赞同。
因此,当偶然间发现何锦的信时,于偲是欢欣雀跃的。何锦在每一封信的背面都留下了谜题,于偲翻阅爷爷留下的古旧书籍,将谜题一个一个解开。虽然青鸟外卖是单方面的送达,于偲无法回复自己的心意,但每一个正确的取餐码和源源不断的来信都向于偲发出一个信号:
于偲看见了何锦,何锦知道。
她们并不是孤单的个体,在这个绝大多数人类都放弃思考的时代,依旧有人在思考,依旧有人在读书。
何锦将于偲称呼为“战友”,于偲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此刻,于偲的战友正遭遇危机,她无可依靠,只能向于偲发出求救。
“我要救她!”于偲的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直至盖过了所有思绪。
我的战友与我志同道合,为了不让自己再次沦入孤独,我要救她出来。
可是,于偲一直单方面接收何锦的信,她始终不知道如何回应。什么信息都没有,自己要怎么救出何锦?
青鸟殷勤为探看。
于偲看着窗外飞翔的青蓝色机械鸟,脑海中蹦出一句熟悉的诗。
青鸟,原本就是信使。
于偲再次坐到了桌前。
4
青鸟外卖平台上,出现了一个名叫“寻找巴山秋思”的店铺。
有些人好奇店铺里售卖的内容,联系客服定制取餐码,但客服永远只会回复一句话。
“亲,取餐码需要提供‘我思’的具体位置哦~”
“什么嘛,莫名其妙!连个取餐码都不能指定,破店铺早晚倒闭!”吃了闭门羹的顾客愤愤地打出一个差评,扭头点了一份便宜大碗的“豪门女配带芯片跑路500艾字节”。
店铺开了一周,收获的几乎全是差评,但于偲并不着急。尽管她以一个极其偶然的方式发现何锦,但何锦一定写了很多封信,才能刚巧有一封落入她的手中。
按照何锦的谜语设计思路,于偲重新设计了取餐码。她把何锦的名字拆成意象,借由一句“我思在锦水,木落巴山秋”的宋诗做谜语,堂而皇之地讲述自己的诉求。
于偲相信,能打开何锦外卖的人,也能打开自己的外卖。取餐码的答案是“锦水”,这么明晃晃的暗示,只要读过何锦的信,就一定能注意得到。
外卖已签收的提示音响起,于偲的精神随之一振。
有人破解了她的谜语。
于偲慌忙地打开脚边纸箱,里面躺着一只青蓝色机械鸟,上面贴着“巴山秋”的店标。于偲扯过一张纸,匆忙地写下一句话,塞进外卖蛋里交给机械鸟。机械鸟拍着翅膀飞出窗外,于偲紧张地目送它飞走,直到它变成青色的一个小点。
于偲长久地站在窗前,等着机械鸟飞回来。她等了很久很久,终于,她再次听见了机械鸟的振翅声。
机械鸟飞进屋子,在地上轻盈地跳动几下。于偲检查它的脚爪,果然发现了一张纸条。
于偲紧张地打开纸条,她留下的问句还在,下面多出了一行字。
于偲写下的是:“我想找到何锦,你认识她吗?”
回复她的是:“我知道她,但我无法帮助你。战友加油。”
于偲捏着纸条,突然瘫坐在地上,失去了全部力气。她反复阅读纸条上的回复,那是一个陌生的笔迹,但于偲看着它,只觉得无比熟悉。
于偲捏着纸条放声大哭,这个时代的信息很懂催泪,于偲经常会被带着工业糖精的煽情强行逼出泪来,但这次哭泣才发自肺腑。她感觉胸腹中那份憋闷的委屈都汇聚在眼泪中,被一并释放出去了。
原来除了何锦,自己还有战友。世界虽大,但自己并不孤独。
于偲擦干眼泪,开始继续推广店铺。尽管只知道何锦的名字,但于偲希望通过青鸟传信的方式找到其他战友,也找到她。
提示音一声又一声响起,于偲设在取餐码里的巧思被解开,更多的人通过青鸟给了她回信。有人以相同的方式为于偲设下新的谜语,他说:“我找不到何锦,但我可以帮你改造青鸟,改造后的样子与下一个取餐码相同,它们都藏在《大荒西经》里。”
于偲找出爷爷留下的《山海经》,在里面找到了答案。她将“赤首黑目”作为取餐码发出,飞回的青鸟大了很多,从通体青蓝变成了红头黑眼的威风大鸟。跟着青鸟飞回的还有对方回复的纸条,上面写着“很高兴与你并肩作战,我没想到,《山海经》有一天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回到我身边。”
于偲收到了很多回复,那些回复有的无偿提供旧书,有的提供何锦所在的公司线索,有的继续帮助于偲改造青鸟。最后,于偲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标点,但书写习惯娟秀工整,她一下便认出出自何人之手。
“!”
5
何锦被强制连接了脑机接口。
公司发现了她为外卖蛋设置了额外的取餐码,进而发现了何锦的秘密。规划处立即劝说何锦,希望她直连脑机,为人类知识库做贡献。
何锦拒绝了规划处的要求,她知道所谓的“做贡献”不过是被拿去做昂贵的知识库。关于取餐码的设计是她自己的奇思妙想,目的是寻找同样保持思考的伙伴,何锦不愿意将这些思维拿去为公司赚钱。
但何锦天真地误判了公司的胃口,老板直接找到何锦,以不配合就全网封杀做威胁,强行将何锦的脑机接口与网络连接。
何锦不再创造新的谜语,那些谜语来自于她反复翻阅的旧书。这些旧书艰难晦涩,知识库为它们标出了高昂的价格。关于这些谜语的所有思考也将会被放进新的知识库,被挂上令人望而却步的新价格。何锦担负不起使用这些谜语的费用,尽管这些谜语的提供人就是她自己。
何锦不敢再思考,公司要求她每天连接上传一次大脑,新的思考会覆盖旧数据,何锦绝无逃脱的可能。故而她选择放弃,只要不去想,网络就无法从她这里获得新的东西。
直到何锦发现了“寻找巴山秋思”。
熟悉的风格令何锦心跳加速,她迅速编辑取餐码发给客服,很快,一只红色头颅的青鸟飞进她的房间,为她带来了一封信。
上面写着:“我想找到何锦,你知道她在哪吗?”
有人在找我!她知道我在求救!
何锦的心脏迅速跳动起来,砰砰地快要迸出胸膛。
尽管我不能再次出题,但我的战友会用同样的方式与我取得联系!而且最关键的是——我的战友没有接入脑机!
青鸟用头轻轻顶着何锦,伸出自己的脚爪,何锦看见它的爪子上挂着一个机械口袋。青鸟示意何锦将回信放在里面。何锦不敢再想,生怕暴露战友行踪。她匆匆在纸条上写下一个叹号,塞进了青鸟脚上的口袋里。
何锦目送着青鸟远去,突然想起了年幼时与朋友玩耍时说出的奇怪话语。
“就是那个,懂吧?”
“嗯,我懂。”
何锦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指的是什么事情,她只记得当时的状态,当时她脑子里空无一片,想不出如何表达,也想不出事物本身,但她的朋友奇迹般地听懂了。这种没有思考对象的对话难以破解,即便是生成式AI也无法解读。当时何锦将它归功于同朋友的默契,如今,她选择相信自己的战友也有同样的默契。
“来吧,这次换你来找我。”何锦默默在心里许下了愿望。
6
于偲得到了何锦的回信。何锦不出一言,只回复一个叹号,但于偲明白何锦的意思。
何锦被强行接入了脑机接口,她的思考能够提供价值,只有定期上传,才能保证她始终有所产出。如果她试图思考并回复,那么生成式AI一定会在于偲获得信息之前捕获何锦的想法,并且将它们填入价格昂贵的知识库。
如何找到何锦?于偲要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青鸟外卖平台不会提供顾客除取餐码之外的任何信息,于偲只能通过何锦的反馈寻找她的所在。青鸟外卖有定向订阅功能,于偲借助二进制的规则,把想要询问的信息藏在取餐码里,通过何锦下一次点餐与否,判断询问是否生效。
出题的人变成了于偲,于偲没有将自己的脑机直连网络,因此生成式AI永远在何锦之后读到她的思考。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于偲开始求助其他战友。面对艰难晦涩的冷僻古籍,生成式AI的解读再利用速度跟不上人脑的发散。战友们纷纷出谋划策,将一份又一份或精巧或直白的谜语送到于偲的手中。
于偲想起很小的时候,爷爷曾同自己说过一句话,“信息在爆炸,但知识并没有爆炸。”
是的,知识始终是那么多,生成式AI只能修改信息的传播方式,却无法创造新的内容。于偲和战友们占据了优势,青鸟殷勤穿梭,只为探看消息。在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后,于偲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地凑出了何锦的地址。
于偲立即跑出门去,冲向何锦所在的地方。
7
何锦再一次将接口插入脑机,此刻她颇有些麻木的冷漠。
每天忍不住思考,上传思维,立志不再思考,再一次忍不住思考……循环往复,让何锦精疲力尽。
想逃,但逃不掉。她的信息已被全部读取,在信息公开透明的时代,何锦只要动一个逃跑的念头就会被生成式AI捕捉。她的想法会被忠实地呈现,然后她便会被信息织就的茧房困住,无法在这个社会继续生存。
“脑机接入完毕,请问您有什么需要?”轻柔的电子音响起,仿佛只是在问何锦想要点什么东西。
“我什么也不需要。”何锦毫无感情地回答。她知道此刻接口已经上传了她的大脑,她的需要大概率会被判定为无用信息,拿去喂给生成式AI用以满足无差别信息消费。因此她连需要什么都不愿去想。
“好的,请您稍作休息后提问,或保存后退出。”电子音依旧轻柔,恍如不知何锦的打算。何锦直接将接口粗暴地拔下,片刻的电流让她的后脑勺产生微微的刺痛。连接头发出“滋滋”的响声,何锦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房间的另一边。
令人奇怪的是,“滋滋”声再次响起,声音越来越大。这绝不是连接线发出的声音,何锦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丝毫异样,她开始紧张起来。
为了保证何锦能将大脑全部上传,她会被反锁在连接室内,时间到了房门才会自动打开。此刻时间未到,何锦不能出门,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她将被困在这个屋子里。
“滋滋滋——咔嚓!”
房门突然被打开,但却没有报警音响起。何锦疑惑地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何锦,我找到你了!”女孩扬起手中的外卖蛋,大声地说。
一位不知名的战友为于偲提供了开锁工具,让她能在不触发报警器的情况下打开房门。于偲终于见到了何锦,拉起她向窗户奔去。
“门外人多,我们从窗户走!”
于偲一把推开窗户,纵身向外跳去。何锦想要伸手去拉,却被她大力扯着,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不行——这可是26层——”
话音刚落,一只赤首黑目,具五色神光的青色大鸟飞到面前,用强有力的脚爪抓住了两个女孩。
“这是……?”
何锦被吊在空中,惊诧地望着头顶的大鸟。
“是青鸟!是《山海经》里的青鸟!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青鸟!是能跨越炎山弱水的青鸟!我和青鸟一起来救你了!”
“可是,我们要去哪里呢,我已经上传了大脑,我无处可去了……”
“不要怕。”于偲拉住了何锦的手。
“青鸟帮我们送信,我们的战友还有很多。他们都在等青鸟把我们送过去,我们一起去创造新的世界。”
赤首黑目的青色大鸟将两人甩到背上,舒展它硕大的青色羽翼。两个女孩手挽着手,乘着青鸟一起飞向新升的北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