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的空气中飘着一段一段的红丝。

这红丝非常细，非常轻，像是毛毛雨，又像是蚕丝。

安红豆和她的男朋友陈世在校园中漫步。

路过的同学时不时偷偷打量他们，暗赞男生帅女生靓。

可是不知为何，安红豆总是感觉到阵阵不安。

这些不安的情绪看得见，摸不着。

陈世挥手驱赶着空气中的红丝，抱怨道：“如果我的头发像红丝一样多就好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挠了挠头，生怕把头发挠掉几根。

安红豆伸手，试图去抓红丝，说：“你熬夜打游戏熬得太多了，所以掉头发。还是少熬夜吧。”

“不是熬夜的问题，是遗传。我老爸我几个叔叔，到了二十多岁都开始掉头发，二十五岁就掉光了，我可不想当个光头啊，像个卤蛋。难看死了。”

“那没办法改变。戴个帽子吧。”

“可以植发，但是植发太贵了。我要努力赚钱！”

安红豆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都是穷学生，植发的费用可是天价！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陈世就发现自己掉头发的问题，此后他天天抱怨，而且脾气越来越差。

抱怨，只会让事态恶化。

他脾气越差，掉头发就越多。

掉头发越多，脾气就越差。

即便安红豆是个好脾气，也止不住两个人经常争吵。

所以，陈世很烦躁。

安红豆也很苦恼。

两个人甜蜜的感情逐渐被掉落的头发切割得七零八落。

“这个男的挺帅的，唯一的小瑕疵就是太秃然。嘻嘻嘻。”一个男生的小声议论钻进了陈世的耳朵。

陈世瞬间变了脸色，冲着男生大骂：“我秃不秃然关你屁事？”

安红豆连忙给男生道歉，说：“不好意思，他心情不好。”

男生小声嘀咕了一句：“有病！”

陈世更加生气，想冲过去揍他。

男生吓得撒腿就跑。

安红豆紧紧抱着陈世。

陈世仍然咒骂不休。

安红豆很无奈，不过也下定了某种决心，说：“我可以帮你种头发，让你掉的头发长回来。但是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乱发脾气，好不好？”

“你有钱植发？”

“不是植发，是种头发。祖传的技能。”

“好！有头发，没烦恼，当然不会再争吵。”

“那你跟我来吧。”

安红豆带着陈世来到学校的图书馆。

图书馆背后有一片荒地，那里有许多高大的树林，暂时没有开发。

树林里经常有约会的情侣。

安红豆走向一棵五人才能环抱的大桑树。

她靠着桑树坐下来，示意陈世坐在她的前面。

陈世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

她从背后抚摸着陈世的额头，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陈世居然慢慢睡着了，躺在她的怀里。

安红豆一直依靠着桑树，仿佛一半的身子融入了桑树之中。

安红豆微微叹气，嘴里竟然吐出一根细细的红色丝线。

这根红丝钻进陈世的头皮。

几个呼吸之后，红色的丝线化作黑色的头发。

安红豆吐了一个多小时，给陈世增加了几百根头发。他秃然的地方变得草木旺盛。

而吐完之后，安红豆筋疲力尽，面色苍白。

安红豆深呼吸，然后轻轻打了陈世一下。

陈世醒了。

安红豆掏出自己的镜子给陈世。

“看，效果如何？”

陈世稀里糊涂地照镜子，下一秒喜上眉梢，接着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怎么做到的啊？”

“用心。”

“怎么用心？”

“秘密。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

陈世很开心，一边照镜子一边说道：“要是植发的话，一个毛囊估计要八九块钱。这一下省了好几千块！”

“你开心就好。”

“能再搞点头发吗？”

“嗯……可以。”安红豆稍显迟疑，但还是答应了。

一周后，安红豆再次带着陈世来到图书馆后面的树林，依然依靠在大桑树下，给他种了几百根头发。

这次安红豆又累得精疲力尽，浑身虚汗。

收工了，她站起来，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陈世连忙扶她，问道：“怎么了啊？”

“有点低血糖吧。”

“那你注意休息。”

陈世开心得显而易见。

他的头发多了之后，人也自信了，面色红润了不少。

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头发不够多，央求安红豆继续种头发。

安红豆不会拒绝，休养了一个星期，第三次帮他。

接着第四次。

经过一个月的呕心沥血之后，陈世的头发终于完美了。

陈世请客吃饭，喊了好些个同学，以示庆祝。

他喝多了，吐得厉害，头痛欲裂。

饭局结束后，安红豆扶着他，来到桑树底下，抱着他坐着。

她吐出红丝。

红丝钻进他的嘴里，接着从毛孔中钻出来，变成白色。

每钻出一根白丝就消耗掉他一点酒精。

一个小时之后，他的酒就慢慢醒了，不再那么头痛。

而安红豆脸上全都是豆大的冷汗。

她擦了一把汗，叫醒陈世，送他回寝室。

然后自己回到桑树下，疲惫地依靠着桑树。

“好累。”

她在桑树下睡了一整个晚上。

在梦中，她想起外婆的嘱咐。

外婆说她们不是普通人，来自神秘的国度，欧丝国。

这个国家的人是一种奇怪的种族，她们能够背靠着桑树吐丝。

像蚕一样。

欧丝国民吐出来的丝会变成人体所需要的某种成分，比如头发。

或许应该叫呕思国。

但是，安红豆害怕别人发现她的秘密，说她是一个怪物，更担心别人利用她们，压榨她们。

甚至有族人是不停吐丝活活吐死的。

陈世再三问她头发怎么种的，她都避而不答。

秘密曝光的那天，说不定是分手的那天。

她不敢赌。

或许校园之中有她的同类，但是她不敢去问。

给陈世种完头发后，她发现她的头发其实就是自己吐的丝。

而这些头发是活的，有的受她控制，有的甚至能自主活动。

反正她的头发能保护她，阻挡许多她不喜欢的行为。

比如她和陈世在湖边确定恋爱关系的那天晚上，陈世想亲吻她。

她闭上眼睛等候，非常紧张。

没想到总是有几根长头发钻进他的嘴里。

他不停往外面吐头发。

吐的次多了，就没有亲密下去的兴趣。

后来关系更亲密了，陈世想跟安红豆有更亲热的行为。

比如他的手想伸进安红豆的衣服里，感受女朋友的柔软与滚烫。

结果安红豆的头发直接往他的两只耳朵里钻，让他无暇它顾，无法更进一步。

种头发成功之后的某天，两人约会到很晚，超过了晚上十一点，宿舍关门了。

陈世带着安红豆去学校外面开了个房间。

安红豆很紧张。

陈世进房间之后，便控制不住荷尔蒙分泌。

这次安红豆直接用手推开他。

陈世便有些生气。

安红豆忍不住问：“你究竟是喜欢我的人还是希望跟我亲密？”

陈世没好气地说：“正常的情侣都会有这样的举动啊。这是一种表达爱意的方式！”

“对不起，可能我还没有准备好。”

“行，我尊重你，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陈世换了个话题，说：“很多人都问我头发怎么变多了，是不是植发了，我说是你帮我的。”

“唉，忘记提醒你了，不要告诉别人。”

“没事。正好我喜欢的乐队来江城开演唱会，我想去看，但是买不起票。”陈世小心翼翼地说。

“我也买不起。有没有线上直播啊？”安红豆问道。

“有个同学想请你帮忙种头发！给钱的喔！咱们就可以去看演唱会了。”

“植发很辛苦的，劳心劳神。我只能帮你，帮不了别人。”

“五千块钱呢！”

“五万我也不种。要是算钱的话，你怎么不给我钱？”

“咱俩是男女朋友嘛。”

“是啊，正是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所以我才给你种头发。而我种头发的方法需要感情，我跟我对别人没有感情，就没办法给别人种。”

“咋这么玄乎？”

“信不信由你。你说的这个同学是女同学吧？”安红豆问。

“你不会是吃醋吧？”陈世坏笑。

“你可以这么理解。”

“这是他的告别演唱会，你就帮帮我吧。”

“可是帮别人种头发的话，我会少半条命的。”

安红豆说得很认真。

这是实话实说。每次吐完丝之后，她都要在桑树底下躺一个晚上，这样才能休养生息，恢复活力。因为她每个星期给陈世种一次，所以每个星期要去桑树底下睡一晚。

“哪有这么夸张啊？”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帮你，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吧，什么我都答应。我的命都可以给你。你随时拿去。”陈世笑道。

“你要记住。我种头发，是很损耗心力的，你得答应以后不能离开我，不然的话……我，我会伤心的。”

“你这样说不狠，我来说。我要是离开你，就让天雷劈死我这个渣男！”

安红豆没有经住陈世的软磨硬泡，还是答应给女生种头发。

这个女生叫吴美美，长得很好看。

安红豆自己也是女生，看到吴美美都忍不住心生爱慕，想多跟吴美美在一块。

“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头发。人也长得漂亮。怪不得陈世这么喜欢你。”吴美美赞美道。

“你也很漂亮啊。”

“头发都快掉光了，都快变成清朝的阿哥了。我头发看起来旺盛，其实都是假发片。好自卑！”

“陈世跟我说过了，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帮我保密，不能泄露给别人。”

“我保证守口如瓶！”

安红豆带着吴美美来到图书馆后面的树林，找到大桑树，像往常一样依靠着大桑树，让吴美美坐在她的前面。

她轻轻哼着歌。

吴美美慢慢睡着了。

她吐出红丝，红丝钻进吴美美的头皮，化作毛囊，长成长长的头发。

每个星期种一次。

一个月之后，吴美美的头发如同黑色的瀑布，变得更漂亮了。

而安红豆更加虚弱。

以前安红豆每隔一个星期才需要去桑树底下睡一个晚上，现在她几乎每天都坐在桑树下面。

起码要连续睡半个月。

好在陈世陪着安红豆坐着。

有一天，安红豆依旧去桑树底下。

突然降温了。

安红豆冻得直哆嗦，手脚发凉。

陈世脱掉安红豆的鞋子，把她的脚放进自己的怀里，给她取暖。

安红豆感激一笑。

可是没想到晚上居然下雪了。

“要不今天休息吧？”陈世提议。

“不行。离开了桑树的滋养，我根本站不起来，冷就冷一会儿吧。你回去吧，没必要跟着我在一起淋雪受冻。”

“你都不怕冻，我也不怕。”

“我的体质，跟你不一样。”

“不用说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安红豆眼睛一热，轻轻抱住陈世。

“你真好。”安红豆说。

“说过的，我的命你都可以拿去。”

“真的吗？”

“当然了。”

突然，安红豆一口咬在陈世的脖子上，然后出了血。

陈世叫痛。

安红豆吐出一根丝，钻进他脖子的伤口。

接着她吻住陈世的伤口。

陈世便不再喊痛了。

在安红豆的呼吸之间，几十根细细的红丝在他的皮下一闪而过，游遍全身，融入他的体内。

“以后咱们俩就生死与共了。”安红豆轻声说道。

“你在说什么？”陈世睁开眼睛。

“说咱们俩之间的诺言。”

两个人在雪夜里拥抱了一个晚上。

寒风刺骨。

不过他们都不觉得冷。

虽然心是热的，但是身体可能受了风寒，陈世感觉身体很不舒服，虚弱了很多，几天后发现自己浑身浮肿，脸色蜡黄。

安红豆陪他去医院看病，得知一个噩耗：陈世得了肾衰竭，需要透析治疗。也就是通过医疗器械帮他清除血液里的毒物杂质。

然而透析只是治标不治本，而且非常痛苦。

如果病情恶化，会变成尿毒症，那他就需要换肾了。

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找到肾源。

陈世非常害怕，抱着安红豆痛哭。

安红豆捏紧了拳头，目光坚定，说：“不用慌，我来帮你。我可以帮你治病。”

“怎么帮啊？”陈世心如死灰，但是从安红豆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用心。”

“这也能用心？”

“是啊。用心可以解决世界上大部分的问题。但是我只能治你，不能治别人，因为我对别人没有感情。”

两个人离开医院。

安红豆牵着陈世的手，来到荒树林的桑树下面，背靠着桑树，像上次帮他解酒一样，帮他透析，消除血液里的毒素。

与此同时更多的红丝留在他的身体，缝补陈世那颗千疮百孔的肾脏。

陈世身体里的红丝多了一根，安红豆脸上的血色就少了一丝。

在此期间，安红豆告诉了陈世她的秘密。

陈世非常惊讶，更多的是感激。

“你不嫌弃我是个怪物吗？”

“你的确是个怪物。正常人不可能对我这么好。所以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你！”

安红豆吃力微笑。

经过半年的努力，陈世居然痊愈了。

但是安红豆发现陈世在自己面前开心不起来。

陈世扭捏着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心理压力很大。你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否则我就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为此很痛苦。”

安红豆劝道：“抛掉这些心理包袱，像以前一样相处就行了。”

“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后来安红豆还发现陈世害怕自己。

可能是因为她的容貌发生了巨变。她吐丝半年，心力交瘁，仿佛老了十岁。

不变老才奇怪。

而她天天坐在桑树下睡觉的奇怪举动也被人注意到了。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人们知道了她的秘密，都嘲笑她是个怪物。

许多人对她避而远之。

也有人故意靠近她，偷拍她，放到网上博取流量，吃她的人血馒头。

安红豆痛苦极了，变得更加苍老。

幸好有陈世吴美美鼎力为她撑腰，有谁偷拍安红豆，他们就大声呵斥。

安红豆还没来得及欣慰，就注意到陈世和吴美美走得很近。

不过他们俩似乎保持着距离，没有更进一步。

虽然陈世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她感受到陈世的热情正在一点点的降温，逐渐变得冰冷。

感情就像能量一样，不会凭空消失，也不会凭空出现，只会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安红豆一声苦笑，主动放手，让陈世去追求吴美美。

陈世坚持守在她身边。

不过这份坚持没有坚持太久。

此后安红豆整天都坐在桑树下吐丝，用自己吐出来的丝修补自己濒临崩溃的身心。

吴美美满心愧疚，找到安红豆道歉：“我知道你为陈世付出很多，我这样做，是对不起你。我想补偿你。你修补了我修补了陈世，我也想修补你，你教我怎么修补吧。”

安红豆苦笑着说：“修补不了，天生的，不过还是很感谢你。祝福你们。”

桑树是她唯一的归宿。

她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怪物，不再和人说话，每天形单影只。

一段时间后，陈世居然回荒树林来找安红豆。

安红豆似乎并不意外。

因为他又变得虚弱浮肿。

看来他的病复发了。

而陈世一靠近安红豆，空气中的红丝就多了一些。

安红豆的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陈世低着头，苍白着脸，颤抖着嘴唇，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可是我帮不了你。不过，我不是不愿意帮你，是不能帮你。”安红豆轻声说。

“为什么啊？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了。”

“我跟你说过的，帮你必须要有感情，没有感情的话就帮不了，勉强帮的话会造成很多副作用。现在咱们已经没有感情了。”

“有副作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求求你！我想活下去！”

“那你后悔离开我吗？”

“后悔。”

“你不是后悔离开我，而是后悔没有把病治好就离开了我。”

陈世面红耳赤。

“强扭的瓜不甜。这次就是我勉强修复你，也不指望你能回到我的身边，因为现在我的样貌看起来比你老娘还老，你肯定讨厌我，而且嫌弃我是个会吐丝的怪物。但是希望你痊愈之后能好好对待吴美美。”

“对不起。自从你耗费半条命治好我之后，每次站在你面前，我都被救命之恩压得喘不过气。那种道德包袱实在太沉重了。”

“不要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安红豆再次抱着陈世坐在桑树下吐丝。

这次吐出的丝却是白色的。

白色的丝融入他的身体。

一段时间后，他又活蹦乱跳了。

安红豆催促着陈世去寻找吴美美，没必要留在这儿看她这张老脸，两个人都不舒服。

“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吩咐。赴汤蹈火！任劳任怨。虽然不是情侣了，但还是好朋友。”

“嗯。”

很快到了春暖花开时节。

安红豆看到陈世牵着吴美美的手在湖边散步。

他们两个人亲吻在一起。

安红豆想起当初陈世想亲她的场面，不由得一阵苦笑。

而她看到安红豆的头上有许多白色的头发扎进吴美美的身体，白发逐渐鲜红。

吴美美发现了，一巴掌扇开陈世，把陈世打得掉进湖水之中。

“怪不得安红豆会老成那个样子，原来你也是个怪物。你在吸她的血！现在你还吸我！”

吴美美没有吓得落荒而逃，而是捡起岸边的石头痛打落水狗。

不少人过来瞧热闹。

陈世扑腾着水，大声喊冤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吴美美向观众痛诉她的苦难和陈世的残忍。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陈世是个吸血鬼，还专门吸女朋友。

此后没有人敢靠近他。

接着有许多人同情安红豆。

后来陈世消失了。

有人说他辍学了，有人说他得精神病住院了。

反正没有人再见过陈世。

而空气中多了许多红丝。

有人说那是陈世死后化成的丝。

安红豆对此不闻不问，但是有很多红丝钻进她的身体。

下课之后，她就去荒树林，靠着桑树闭目养神。

她吸入的红丝越来越多，她逐渐变得年轻。

又到了大一开学的日子，大一新生们青春洋溢，活力四射。

正好这天她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她轻轻叹气，继续闭着眼睛，感受微风徐来。

恍恍惚惚之间，她感觉到桑树的枝条轻轻地搂住了她，像是爱人的手臂。

“唉，又错付了一个。三十年了，就找不到一个真心人么……”安红豆轻声道。

“反正你保持着青春，不亏。”桑树里传来一道人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