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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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钰
2024.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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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直道,狭窄幽长,道路两边是高耸茂密的草丛,张敏玉踩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前行,暖风吹来草木的清香。

 

忽然间,天空由蓝转灰,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整片天空,暴雨倾盆而至

 

雨点打在皮肤上如沙石掠过那般刺痛狂风呼啸,她毫不怀疑自己随时会被刮倒准备先寻一处庇护之地,待暴风雨过去再骑行。

 

天空中传来无数鸟鸣,有鹭鸟,有麻雀,有鹰隼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逃亡,鸟群惊慌失措张敏玉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她使劲抬起头,可惜天空是黑色的,她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那些鸣叫仍在持续左右转动着头部,希望能够看见点什么。一片红光自身后渐渐升起,灰黑色的地面闪烁着片片红斑,她扭过头,看见一轮耀眼的红日正悬于黑色夜空。一只镀了金光长着三只利爪的黑色巨鸟扇动着翅膀向她飞速袭来,类似乌鸦的叫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她摔倒在水流泛滥的路面。

 

漆黑的天空渐渐褪色,变成了有些泛黄的白色天花板,身边嘈杂不堪。

 

张敏玉侧过头,看见一个阿姨正靠在床头与女儿一起吃着盖饭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连食物都忘了咀嚼。

 

敏玉,你清醒了吗?感觉怎么样?想吃什么发现张敏玉做出扭头的动作,妈妈忽地扑过来

 

张敏玉还没完全清醒,那只从天而降的三脚乌鸦在大脑中挥之不去:“妈,有只乌鸦,它想带走我。”妈妈将她抱在怀里,轻声抚慰:“没有什么会带走你,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接着伸出手掌探了探张敏玉的额头,如释重负地说:“你回来之后就一直发高烧,迷迷糊糊说着三只脚的乌鸦,你在绿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见“绿水”两个字,张敏玉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浑身颤栗,猛地发起疯来。她大声喊着着“放开我”“大家都死了”之类的句子,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得失去了心智。她使劲挣脱妈妈往外跑,挂着药水瓶的架子倒下,玻璃碎片撒了一地,鲜血从针孔溢出。她像鹰爪下的猎物那样挣扎叫喊,四肢胡乱扭动着,直到一针镇静剂被注入体内。

 

几天之后,张敏玉转入了精神病院。她是被吓疯的,她在短暂的清醒中不断提起巨大可遮天蔽日的三脚乌鸦,还有与之一同升起的猩红太阳。

 

有人说,张敏玉口中的三脚乌鸦很像是《山海经》中记录的神鸟,名为金乌,负责运送太阳,所以也被称作“太阳神鸟”。金乌一共有十只,对应后羿射日中的十个太阳。

 

可金乌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又怎会出现在现实,还把人给吓疯?人们茶余饭后谈论一番,仍是只把一切当作疯子的臆想。

 

 

2.

“你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能够保持清醒,回答我们的问题吗?”

 

两名警察坐在桌子对面,一名护士坐在张敏玉斜后方不远处,准备好面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这里是精神病院的活动室。

 

右边的警察屈起手指,用指关节敲敲桌面,说:“我们到绿水市去调查过了,没有人见过你说的巨大的三脚乌鸦,只有一家叫做金乌的出版社。”

 

说到这里,警察故意停顿下来,观察张敏玉的反应,但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警察接着说:“我们在出版社三楼的房间里找到了你的行李,并且整理好带回来了,现在在你家里。”

 

听到行李,张敏玉将上半身稍稍往前倾了一点,期待警察能够说出其他的东西,然而警察似乎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她只好问到:“那他们呢?”

 

“谁?”

 

“出版社的其他人。”

 

“那里没有人,到处都是灰尘,整栋楼里什么也没有,唯一来自人类的活动痕迹就是你的。”

 

“你的意思是,只有我自己在那里生活?”

 

警察回忆起那些夹杂在厚重灰尘中的脚印,心中满是悲凉,他是不愿意将自己扔进如此孤独中的。可事实就是如此,金乌出版社早已人去楼空,社中成员均下落不明。

 

张敏玉问:“我回来多久了?”她希望对方回答半年、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她宁愿相信灰尘是在大家都离开之后才落下的,而不是在自己进入之前就已存在。

 

答案是十七天。这太残忍了,她一想到自己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废弃四层楼房里生活的场景,便浑身颤栗,毛骨悚然。警察说:“在被你发现之前,金乌出版社就倒闭很久了,所有成员不知所踪。”

 

 

“可是……”张敏玉不敢相信,那分明是一家很热闹的出版社,一二楼用作办公,三四楼是宿舍,她的房间在三楼走廊尽头,每个深夜还能听见楼下社员们加班的声响。有时候他们会悄悄走到她的房间门口,轻轻扭动门把手企图闯入,模糊不清的私语从门缝流进来,她整夜不敢入睡,天亮之后大家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警察又问:“你是否因为阅读金乌出版社的书籍,导致自己陷入了某种幻想之中?”见张敏玉面露愠色,他补充到:“我知道你是个民俗学家,而金乌正是专攻绿水当地民俗文化的出版社,所以你才会跑到绿水去,是吗?”

 

张敏玉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个警察半是诱导地问:“有人把你关在金乌出版社里吗?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随着回忆深入,张敏玉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癫狂的神态,她的五官因为过分恐慌而扭曲,她的声音因为颤抖而忽高忽低。她说:“那不是真实的世界,你们能明白吗?金乌不是普通的乌鸦,它比一栋楼还大,身上都是腐肉,好多蛆虫和羽毛往下掉,大家都死了,变成金乌的身体……他们要把我送给那只乌鸦!我拼了命地跑,从悬崖摔下去……”

 

“他们是谁?你参与了某种祭祀活动吗?你说的悬崖在哪里?据我所知,绿水并没有悬崖。”

 

“所以我都说了,那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只是一转头,天就黑了,太阳是红色的,金乌从森林飞出来,空气中都是腐肉的臭味。总之,那完全超出了人类对地球的想象,他们绝对是地底世界爬出来的幽灵。”

 

张敏玉越说越激动,她吼叫着:“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我,我会被带走的,就像那个男人!”她站起来拍打桌子,伸手去扯警察的衣服。护士连忙跑过来向警察表示:“抱歉,病人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接受询问。”警察点点头,让护士带她离开了。

 

3.

1980年一个清风凉爽的夏夜,张敏玉在书桌前翻开一本《陨落的神灵》。

 

这本书是当天下午,她走在街上被一个男人硬塞进手中的,此前从未见过或听说过。

 

“张老师,您一定要看看里面的东西!”男人急促地说。张敏玉粗略翻阅了一下,里面没有夹着奇怪的便条,也没有做任何显眼的笔记,确认男人想要她看的东西是书中文字。再抬头,男人早已消失在街道人群中,但不知为何,耳边仍萦绕着男人微弱却满是恐惧的声音:“找到我们,救救我们。”

 

书中详细地剖析了《山海经》中一种名为金乌的神鸟,从神话传说到现实依据,说得头头是道。这没什么稀奇的,很多人坚信被记载在《山海经》中的奇珍异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生物要么灭绝了,要么进化了。

 

作为民俗学家,她几乎了解过全国各地流传于民间的志怪传说,当然也知道金乌。但令她感到好奇和疑惑的,是书中的一张大版面照片。照片中,一群身穿黑袍的人站在犹如血盆大口的洞前,他们仰头面向山洞顶部,金色细纹在黑袍上缠绕。顺着人群面朝的方向看去,那里露出一副镶嵌在山体中的骨架,看起来像肋骨,骨骼沿着山洞两侧弯曲下来,刚好将山洞围成胸腔。洞外是茂密的树林,洞中暗流汇聚成河,缓缓向外。

 

像极了某种祭祀场面,浓重的宗教气息从照片中溢出来。

 

如果图片真实的话,就意味着绿水市隐藏着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民间宗教,这对于学术界来说绝对具有重大价值。她把杂志拿着到学校里去,同事却认为这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恶作剧,毕竟他们走访过全国各地,而绿水市距离不过几百公里,如果真有如此民俗文化存在,他们又怎会不知道?更别提那副骨架,看起来比恐龙还大,怎么会不掀起波澜?

 

但张敏玉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必须要弄清楚,否则茶饭不思。最终,她决定循着杂志扉页上的地址,亲自到金乌出版社去一探究竟。

 

整个绿水市弥漫着一股凄凉、诡异的气息,像一座被抛弃的城市,四处透出衰亡的信息。

 

这个城市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之前对这里一无所知?

 

抵达出版社时已是傍晚,这栋建在山脚下的四层小楼房看起来久经风霜,刻着出版社名字的木匾摇摇欲坠。社里灯火通明,欢歌笑语,虽然声音很大,却听不清楚内容。她轻轻走进接待大厅,空无一人,插着门牌的办公室走廊也空空荡荡,笑声不断地传来,明明近在咫尺,可是看不见一个人影。

 

她只好大声询问:“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笑声骤然停止,出版社陷入一片死寂,只听见蟋蟀在楼外声嘶力竭地叫着。

 

她被突然的沉默吓了一跳,正担心是否打扰了出版社的研究活动,楼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飞快地跑下来。她转身往接待大厅走去,在楼梯口遇见几个神色匆忙的年轻人,张敏玉恍惚了几秒钟,礼貌地说明了来意。

 

为首的男人调整了一下神态,自称是社长陈家宁,他故作轻松地和张敏玉握过手,表示欢迎,随后一一介绍了在场的几位社员。

 

表情悲伤一言不发的女孩子叫徐青青;带着诗人般阴郁气质的男人叫周文华;活泼明媚的女孩子叫杨馨瑶。

 

“抱歉,因为平时很少有客人拜访,所以也没有做太多准备,招待不周,请见谅。”短暂的寒暄过后,陈家宁带着张敏玉去客房,“不早了,今天先休息吧,一路上辛苦了。”

 

张敏玉在有些硬实的床上坐下,她本来想着先过来打个招呼,再回大街上找个旅馆,没想到这里竟然专门准备了客房,这下就方便许多了。

 

心情激动再加上陌生的环境,张敏玉并没能早早入睡,窗外一片死寂,可能是因为来了客人的缘故,社员们没有再发出尖锐的笑声。

 

过了不知多久,楼道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低声窃语,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显。

 

本来以为是社员们各自回房,脚步声却停在了张敏玉的房门口。这间房在走廊尽头,他们不可能再继续前行,明显是奔着张敏玉来的。

 

莫非刚才的热情友好是装出来的?他们想要什么?钱吗?或者只是好奇这位突然拜访的客人在做什么?

 

无数种剧情在脑中闪过,张敏玉从床上坐起来死死盯着房门。楼道没有开灯,但她知道门口正站着人,而且不止一个。

 

突然,窗外响起呼啦啦的声音,张敏玉几乎吓出声来,结果只是几只乌鸦站在玻璃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月光有些发红,照得乌鸦都泛起一层红光。这些通体漆黑的鸟儿与张敏玉对视良久,哇哇大叫着飞走了,接着,她的房门被轻柔地敲响。

 

“张老师,您睡着了吗?”女孩子温柔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是叫做徐青青的社员。张敏玉惊魂未定,屏住呼吸不敢回答。徐青青又敲了几下,张敏玉出于礼貌还是询问到:“什么事?”

徐青青说:“我担心您会不会认床睡不着,给您送几本杂志来,您失眠的话可以看看。”

 

张敏玉打开床头台灯,走到门边,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门。徐青青笑盈盈地站在外面,怀里抱着杂志,她身后的廊灯明晃晃亮着,其他房间还传来交谈的声音。

 

徐青青满是歉意地说:“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您,因为我是个在陌生环境无法入睡的人,所以担心您也许有同样的困扰。”

 

张敏玉道过谢,轻轻关上了门,顺便将锁落下。一瞬间,世界又恢复了寂静,她低头去看门缝,那里是一条黑线。

 

4.

一股不知源头的腐臭味在出版社内逃窜,从灯火通明却空旷的办公区,到一片漆黑布满尘土的宿舍,腐烂肆意生长。

 

张敏玉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气味的来源,哪怕一只死老鼠也没有。可是有什么东西确实腐烂了,每天晚上她都能被这股味道呛醒,她甚至能想象到灰尘覆盖在某种生物尸体上的样子,蛆虫和霉菌爬满每一块血肉。

 

随气味一起到来的,还有阴暗扭曲的怪梦,梦中总是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黑夜飞翔。意识模糊之间,听不清内容的低语在耳边回荡,又像是社员在楼下加班时的闲谈,脚步声时远时近,似乎有人坐在床边,一刻不停地盯着自己。

 

有一天早晨醒来,床前洒落着许多乌鸦羽毛,她心想或许有一只乌鸦死在房间里了,可是又只有羽毛,不见一点皮肉骨骼。

 

陈家宁把早餐端上餐桌,有些无奈地笑着说:“总是有乌鸦飞进来,又找不到飞出去的窗户,就撞得满地羽毛。”

 

杨馨瑶碰碰张敏玉的肩膀,以示安慰,“我一会就去把乌鸦抓出来,别担心啦。”

 

白天的出版社还是比较热闹的,每一间办公室都有人,为了不打扰出版社正常工作,张敏玉一般都待在资料室,或者在徐青青和杨馨瑶的陪同下到街上转悠。

 

看着破败街道两边破败的楼房,张敏玉忍不住开口:“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为什么绿水市看起来如此落后?”

 

徐青青直视着街道,面无表情:“我们认为是一种诅咒。”

 

“大概二十年前吧,人们开山修路,挖出来几根大骨头,当时都以为挖到恐龙了,想赶紧弄出来卖掉换钱。那骨头特别大,挖了好久都不见尽头,有一天山洞突然塌方,把人全埋了。之后绿水就不停地开发山洞,又不停的被埋,死了多少人,已经数不清了。市领导找来全国各地的能人异士,开坛做法,甚至活物祭祀,可惜都没有用。后来一天晚上,绿水市的人都做了个梦,梦见红色的太阳,和大得出奇的三脚乌鸦,才知道原来那不是恐龙。”

 

“三脚乌鸦叫金乌,原本是西王母的神鸟,同时也负责运送太阳。可是有一天,这十只神鸟决定逃离神仙的控制,于是它们带着十颗太阳飞上天空,后来被后羿射下九只,尸体落在世界各地。”

 

“也就是说,有一只落在了绿水,而还有八只落在其他地方。”

 

张敏玉半信半疑地问:“可是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外界完全不知道?”

 

徐青青说:“因为神鸟不想被打扰,而我们再也走不出绿水。”

 

杨馨瑶接过话头说:“我们无数次尝试过逃跑,可是绿水边缘像被设置了结界,穿过结界就会回到城中的某一条街道,可能你也逃不掉。”

 

停留了一周,出版社总算腾出时间带张敏玉去看照片上的山洞。周文华驾驶着破旧的老汽车,吭哧吭哧上了山路。

 

她终于来到期待中的山洞,实景比照片震撼太多,四周浓密的丛林就像是金乌的羽毛,暗河从深不见底的地缝流出,仿佛血液。他们行走在金乌的腹中,头顶的肋骨只露出来一半,其余部分还镶嵌在泥石中,沿着骨骼的走向,她甚至能想象到巨大的头颅,直立的三脚。

 

这绝非人工的产物,绿水没必要耗费巨大的精力造出如此壮观的景象却藏起来不告知世人。

 

周文华说出版社只是个幌子,他们实际要做的事情,是研究如何逃脱金乌的诅咒。他们借出版社的名义制作杂志,想方设法带到其他的城市,相信总有一天会引起外界注意。周文华从包里掏出一张合照,指着其中的某个男人说:“这也是我们的成员,他逃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我们都希望他已经在其他地方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张敏玉心脏一紧,那正是在大街上将杂志塞给她的男人。周文华知道后,悲痛欲绝地扶住身边树枝,他挤出扭曲的笑脸,认命一般地说:“谁都逃不走,包括你,张老师。”

 

5.

张敏玉承诺自己会带着更多的人回来,陈家宁开车送她到城市交界处。

 

道完再见转身向外走的一瞬间,一道绳索箍住了她的脖子。

 

“只要进了绿水,就再也走不出去了,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吧。”陈家宁颤抖着在她耳边低语。

 

张敏玉在林中醒来,天空是橙色的,看起来像傍晚。

 

陈家宁嗫嚅着:“对不起,张老师,对不起……”他穿着照片中的黑袍,脸上涕泪横流,正用黑袍使劲擦拭,可看起来怎么擦也擦不完。

 

张敏玉被绑着,像蠕虫一样在地上扭动,她挣扎着质问陈家宁:“为什么?”

 

陈家宁说:“金乌不会让任何人离开,我们都是它的养料,总有一天……它会长出血肉,回到该去的地方……只要等到那天到来,我们就都自由了。”

 

沙沙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有很多人正向着这里走来。没有时间和陈家宁争吵了,张敏玉更加用力地挣扎扭动,恐惧在体内四处流窜,她预感到自己即将成为绿水的亡魂。陈家宁仍在喋喋不休:“成为金乌的信徒吧,等到血肉归躯,金乌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麻绳割开皮肉,剧痛从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传来,迅速蔓延到全身。张敏玉紧紧咬着牙,喉咙发出阵阵低吼,一定要挣脱,就算皮开肉绽也无所谓。

 

越来越多的黑袍人从林中现身,他们步步逼近,将张敏玉围在中心。忽然,某个人窜出来,他跪在张敏玉身边,将手中尖刀高高举起。张敏玉认命地将头缩进肩膀,却只感到身上的束缚瞬间脱落,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跑!张老师,往山顶跑!别回头!”

 

来不及细想,她立马站起来向着高处跑去,周文华被黑袍人群淹没。

 

林中杂草丛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她踉跄了一下,再抬头时,天空竟然漆黑一片,明明刚才还是黄昏。红光照亮了整片树林,邪神吟诵如潮水般涌来,震耳欲聋。

 

终于,林子逐渐开阔了,她逃出了树林,眼前却是不见底的垂直山崖,她下意识止住脚步,周文华让自己往山顶跑的意义是什么?

 

地面忽然开始震颤,一股腐臭席卷而来,成群的乌鸦飞过头顶,在夜空盘旋不止,人声鸦叫在整个世界回荡。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只看见乌泱泱的黑袍信徒停在树林边缘,接着,林木疯狂摇晃,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缓缓升起。

 

自沉睡中醒来的金乌抖抖羽毛,展开双翅,霎时间遮天蔽日,狂风骤起,群鸦四散。随着信徒逐渐激烈的吟诵,金乌腾空飞起,叫声响彻云霄,在红日的映照下,周身镀满金红色光芒,三只利爪尤为显眼。

 

盘旋几圈后,金乌朝着张敏玉所在的空地直直俯冲下来,张敏玉浑身僵硬,心脏剧烈搏动,几乎要在身体里爆炸。她想逃,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金乌降落的瞬间,强风将张敏玉掀翻在地。

 

那是来自远古的梦魇,白骨挂着腐肉,腐肉粘连羽毛,羽毛之下翻滚的白色是什么?蛆虫,或是人类骸骨。她看见了出版社中熟悉的面孔,原来他们早已死去,被融进金乌的身体,那重生的血肉,由人类躯体铸造。

 

金乌低头侧眼看向张敏玉,浑浊的瞳孔毫无生气,张敏玉撑着身体匆匆后退,忽然双手抓空,整个人落下悬崖,红日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

 

再醒来时她躺在绿水市边界外,想不了许多,她连滚带爬地跑到公路上求助。这期间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梦,梦里她被金乌的利爪紧紧扣住,红日晒得她浑身发烫,像是要把她烤熟。

 

夜色浓重,服下护士递过来的药物,张敏玉用被子盖住头,窗外,群鸦的悲鸣再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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